第57章

  “他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喊,彦彦。”
  季疏跟了上来,与谢应并行,看着他盘腿坐在沈雨的跟前,歪着身子把胳膊支在膝盖上。
  “雨博士,彦彦是谁,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
  “彦彦……”
  听见这个名字,沈雨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色彩,他抬起头,看着谢应,像是要哭出来:“我终于梦到彦彦了……”
  沈雨的声音变得格外正常,不带一丝细柔之感,清澈干净,像是他原本的声音。
  他用原本的声音说起一个故事。
  “彦彦,是我的妻子,她叫刘彦彦。”
  沈雨和她相识是在大学时候,两人都喜欢埋在图书馆里,沈雨无法忽略自己习惯坐的位置对面总有一个低着头认真看书的姑娘,戴着厚厚的眼镜,时不时写写算算,写字的声音沙沙动人。
  “见的次数多了慢慢就熟悉起来了,她是化学系的学生,我是学物理的,专业上我们没什么能聊到一起的,但是都很喜欢在课余时间看科幻小说,晚上离开图书馆的路上我就找机会和她聊天。”
  和彦彦第三次聊天,沈雨就告白了,毫无意外,彦彦拒绝了。
  “她说她的人生有理想有抱负,暂时不考虑情情爱爱。”
  沈雨没有死心,他疯狂地迷恋彦彦的一切气质,智慧,冷静,果断,又天马行空。
  “我真的是一个很狡猾的人,我找了很多涉及晦涩物理原理的科幻小说放在图书馆里。”
  彦彦读书很快,于是那些沈雨额外放进来的书也成了她的选择,但是书里的知识实在刁钻,彦彦又是个喜欢追根究底的人,她没什么学物理的朋友,能问的就只有坐在对面的沈雨。
  “那天她写了字条给我,字条里列了个方程式,刘彦彦问我,为什么书里的主角一看到这个就流眼泪。”
  沈雨用木柴画出了那个方程式,而后娓娓道来:“我告诉她,这是惯性系平权的推导过程,经典力学定律在任何一个惯性系中的数学形式都是等价不变的。”
  “我还告诉他,就像那个故事里,即便外婆消散在不能抵达终点的太空旅程中,她对主角的爱,依然是等价不变的。”
  刘彦彦是被外婆带大的,这个关于外婆实现梦想成为宇航员的故事在沈雨的注解下深深打动了她,彦彦泣不成声,同时打动她的,还有沈雨写在方程式底下的一行小字。
  “我写的是,我的爱亦然。”
  后来,刘彦彦同意和沈雨一同去图书馆,他们开始互相给对方推荐自己喜欢的书,彦彦说起自己那些光怪陆离的想法,说起她在实验室里每一个可能会引发爆炸的创想,沈雨都会安安静静地听着。
  “她那时候还喜欢玩一个叫做《梦想之岛》的网络游戏,游戏里的主角操控着光怪陆离的梦,刘彦彦很喜欢主角的梦,常常拉着我一起打游戏。她在游戏里为我搭配了一身粉嫩的衣服,说外婆小时候就是那样打扮她的。”
  沈雨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粉嫩丝带,眼神开始变得哀伤和失意。
  “我追了她很多很多年,终于在博士毕业那一年,我们结婚了。”
  沈雨在毕业典礼上求婚,刘彦彦通过了他关于开展新生活的开题报告。
  “我们都留在了大学的城市,我去了科学院继续研究工作,彦彦就职于一家医药公司。我们白天上班,晚上回家看书打游戏。那时候,《梦幻之岛》的开发公司推出了续作《死亡之岛》,彦彦不喜欢这个名字,但后来听说是前作里那个小孩故事的继续,便购入了两套设备,只可惜还没有等到游戏正式上线,彦彦就住院了。”
  一位研究罕见病药物研发的高材生,最终自己也被病魔打倒。
  英文名为螃蟹的那种病实在横行霸道,癌细胞很快就占据了彦彦的身躯,她只能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每天看一个小时的书,然后陷入无尽的昏迷。
  沈雨找遍了专家、老师和同学,找遍了所有他能找到的人,彦彦的病无人可治。兴许彦彦继续研究下去,十年,八年,她就能找到救命药物的分子式,但是她没有十年八年可以活了。
  “《死亡之岛》正式开服那天,彦彦说她想回家玩游戏,要我偷偷带她回家。”
  对于刘彦彦的一切请求,沈雨一向说不出拒绝的理由,但刘彦彦的力气甚至不足以支撑她走出病房,偷跑未遂,沈雨就把游戏设备带到了医院。
  他当着彦彦的面创建了账号,通过投屏的方式为妻子共享游戏内容,在那一天的清醒时间里,彦彦沉迷于为沈雨的游戏账号——【一点雨】进行装扮。彦彦再一次指挥着沈雨换上了像花儿一样鲜亮粉嫩的外观,还指挥他拿起糖果戒指,在沈雨踏入太阳岛后,为他选定了一枚和惯性系平权故事里的外婆送给主角的那枚戒指一模一样的祖母绿戒指作为武器。
  “沈雨,我的爱依然。”
  “那是彦彦第一次说爱我,很奇怪吧,婚礼上她也只是说,将与我一生从事于幸福研究事业,永不背弃。”沈雨摸着手上的魔戒,泣不成声,像当初听到外婆故事的刘彦彦。
  刘彦彦再也没能回家。
  后来沈雨在《死亡之岛》里获得了很多高级装备,这些他花大价钱搞来的装备,属性都是顶级的,大多数人都会优先展示装备本身的样子,毕竟越高级的装备,外观也越精致和珍稀。而沈雨却固执地只保留属性不保留外观,花更大的价钱请人把它们打造回彦彦选定的样子。
  这些年来,奇怪的是,沈雨从来没有梦到过彦彦,大约因为他太过于信奉科学主义,以至于托梦这种事情在潜意识里对他来说都是不可能的,沈雨唯一怀缅彦彦的方式,就是穿着彦彦亲自为他选定的外观,为彦彦继续她没能亲自完成的冒险故事。
  从那以后,他说话开始不自觉地向彦彦靠近,活泼跳脱,仿佛这个游戏角色背后的操纵者是另一个本该光明灿烂的人。
  他怕的不是死,是数据清零,因为这是彦彦留给她的东西。
  沈雨啜泣着讲完了一切,低埋着头,陷入极端的痛苦。
  在沈雨的哭声里,谢应平静地抬起头,取下了脖子里的吊坠,那上面是一只仅有一半翅膀的蝴蝶。
  “你说的那个游戏,《梦幻之岛》,我也玩过。”他叫住了沈雨,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在那个游戏里,我认识了一个人,他改变了我的一生,这枚吊坠就是他送给我的。”
  沈雨终于被谢应的讲述吸引,暂停了啜泣,含泪问:“那后来呢?”
  谢应张开的手晃了一晃,指间悬着的小蝴蝶翩翩欲飞。
  “他死了。”
  谢应的声音冷静又哀伤。
  “他出了车祸,死在我们本该见面的那一天。”
  第43章 雾岛寻仙(廿八) 剩下那一半的故事,……
  谢应刚上大学,《梦幻之岛》风靡一时,因为这个游戏除了有着丰富的战斗机制,还有一种极其变态的挑战模式叫做live模式,简单来说,就是一命通关。
  一个注重社交体验的网络游戏,却设定了如此可怕的挑战模式,谁也不能确认自己上一秒交到的好友下一秒会不会因为游戏角色死亡而断联,这种感觉像是人生。而被具化为游戏数据清零的死亡体验带来的恐惧和敬畏,让游戏本身充满了可玩性和神秘性。没有读档模式,没有数据继承,每一次重开,就是一次新生的开始。
  谢应从来没有重开过,他的游戏角色寿命长达十二个月,而游戏论坛里排在他前面的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的角色寿命长达十三个月,刚刚好是游戏开服以来运营的时间,有人说他心高气傲从不露面,还有人说他其实是游戏官方背地里搞出来的托。”
  谢应后来在游戏里遇到了他。
  两人盯上了同一个掉落稀有材料的小怪,一眼就认出了彼此。谢应本来存了避让的心思,可怪就怪那个小怪是随机刷新,几个月来就只出现了这么一次,pvp哪儿讲究什么让来让去,于是憋着一口要终结对方游戏记录的气,两人在险象横生的迷失岛屿里冤家路窄,大打出手。
  谢应第二天还有早八,愣是顶着黑眼圈和他打到凌晨三点都没有分出胜负,但他到底还在上学资源资金都有限,包里揣的恢复药水只剩下一瓶,眼看最后一管生命值要被人磨干净,十二个月的游戏传奇生涯即将被人终结,那个人却卖了个破绽给他。
  “他说他是走位失误,不小心冲进了怪堆里,但我却总觉得他是故意的,想看我会不会冲上去救他。”
  谢应冲了。因为他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五好少年,一颗红心向阳开。
  那个人引了一堆小怪的仇恨,略显狼狈地绕着森林里的大树带着小怪转圈,谢应就跟在怪堆的后面,在保证不乱仇恨的前提下,把小怪一只一只单拉出去杀干净了。
  打完怪,谢应一瓶药水都没有了,生命告急之际,他的电脑屏幕上弹出了交易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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