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打量着他们此时的恐惧,邵逾白继续道:“但你们不该把心思打到师尊身上,真的不应该。
  “不过好消息是,魔域从来不缺人,你们不算什么。”
  貌似可惜的话语一出,已经注定了贺武五人的结局。
  魔域阴暗,堕月殿更是魔气翻涌,在一片阴森可怖中,邵逾白面色冷淡,眼神漠然,鲜血从他脚边淌过,仿佛一尊天生的杀神,不必动刀动剑,杀意凛冽,让人都不敢、也不能反抗。
  这是绝对的压制。
  余逢春没有再费心看去,转身离开屏风,将书简收好后往寝殿走,顺便嘱咐常婉确定温泉一切备好。
  半个时辰后,余逢春在寝殿接到了一只还在生气的小狗。
  血腥气已尽数褪去,邵逾白把头埋在余逢春怀里,依赖又可怜,看不出他刚刚手刃底下五位长老,给魔域本就摇摇欲坠的权力结构来了次大清洗。
  “都杀干净了?”
  余逢春靠在榻上,一手拿着书,一手摸摸小狗头,问道。
  邵逾白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差不多。”
  “既然都杀了,还生气什么?”余逢春轻声道,“比我都生气了。”
  闻言,邵逾白在他怀里抬起头,眼中还有猩红的魔气翻涌。
  他道:“亵渎师尊,死有余辜。”
  八个字,回答了余逢春的问题,可邵逾白没说的是,看清贺武呈上来的青年模样,尤其是那枚银白印记以后,他便恨不得将所有人都杀干净,挫骨扬灰以泄心头愤恨。
  若真是爱之重之,怎么可能容忍旁人模仿容貌言行,那是彻底的侮辱亵渎,光是想起,都让人恨得牙痒。
  那些民间话本中所谓的替身,说白了只是爱那张皮囊,自诩深情罢了。肤浅又可笑。
  他低声道:“……一想起他们如何琢磨师尊面容,又心生多少亵渎,挫骨扬灰都便宜他们了。”
  余逢春听明白了,心中爱怜,在人额头上亲了一口。“明夷重情重义。”
  环绕在邵逾白周身的魔气有意识一般缠绕在他的手上,带来一阵轻微刺痛。
  余逢春手指微缩,面上波澜不惊,可邵逾白还是发觉了。
  默然片刻,他小声说:“他们敢如此胡作非为,想必也是因为这个。”
  魔气外露,古往今来皆是修为亏损的征兆,从无例外,也难怪贺武会认定邵逾白不敌他们。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邵逾白魔气外露是因为镇压了妖族裂缝,虽身受重伤,却被妖气激发,以至于伤越重,魔气越暴烈,明面上仍困在渡劫期,实际上已经是大乘期修为。
  一群松散的化神魔修,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只是……
  余逢春同样小声问:“疼不疼?”
  师徒紧贴着躺在一张小塌上,跟交换秘密一样声音轻细。
  邵逾白眼睫一颤,也不知是蓄意卖惨博人疼爱,还是真疼到不想遮掩,在余逢春的目光下缓缓点了点头。
  其实细想便知怎么可能不疼,人又不是石头做的,哪怕脱了凡胎俗骨,也没有真的位列仙班。
  见此,余逢春伸手摸到邵逾白的腕间,勾勾那根不知何时移到他自己手腕上的荧绿色宝石。
  “明夷,抱我去床上。”
  手链仿佛一根绕着心脏缠绵半圈的丝线,余逢春勾动一边,另一边便也跟着心痒难耐,邵逾白连思索都不曾思索,揽住余逢春的腰,瞬息间便滚到了床上。
  可与以往不同,这一次余逢春并没有安稳地躺在他身下,反而是腰下用力,带着邵逾白在床上滚了半圈,坐在徒弟的腰腹处,嘴边含着笑,松开了发间簪子。
  刹那间,发丝如瀑垂落,仿若兰风过隙,邵逾白怔怔地看着,直到一个轻吻落下,才随之闭上双眼。
  “好明夷……”
  仿佛叹息的呢喃在他耳边响起,邵逾白只觉得自己坠入一片漫无边际的春日中,四处都是漫然春光,连偶尔的一次呼吸都跟着陶然。
  纯净柔和的灵力,自二人相触处荡开,仿佛清风荡遍九州,连脑海深处的哀嚎声都因此平息。
  是双修功法。
  意识到这点以后,邵逾白倏地清醒过来,想要阻止或者更深的触碰,却看到师尊在自己身上,已晕红了眼角,发丝自肩垂落,缠绕在自己手指。
  人生得此,自然会不知今夕何夕。
  夜半时分,魔域深处,花漫山遍野地开了。
  ……
  ……
  余逢春是被0166叫醒的。
  [主角的情况好了一些,]系统无机质的声音让人联想起稳定的蓝色光圈,[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他的身体破损程度已达到70%,很难救治。]
  余逢春坐起身,双修后的身体酸软无力:“我知道。”
  0166继续说:[换做其他世界,他可能早就死了,幸亏这个世界有灵力,不然即便你想救,也会很麻烦。]
  余逢春反问:“难道现在就很容易吗?”
  他叹了口气,顺手把手搭在邵逾白头上,跟搓狗耳朵似的摸了摸。
  邵逾白感受到他的触碰,在睡梦中微微皱眉,无意识地抬手,与余逢春十指相扣。
  睡眠不该为修士所有,除非彻底精疲力竭。
  邵逾白很累。
  余逢春顺从地依着他的触碰,与他掌心相贴。
  双修只是延缓了疼痛和死亡,并不是救治的良药。想要让邵逾白长长久久地活着,需要彻底将裂缝关闭。
  而将裂缝关闭的契机就在于——
  余逢春眨眨眼,悄摸摸地伸手,指尖搭在邵逾白的手腕上。
  魔气翻涌,丹田中更是隐隐有溢满之相,是渡劫期臻境,随时都有可能突破。
  而魔修突破,不光有心魔劫,还有比寻常正道突破难上十倍百倍的九重天雷,很多有望突破的魔修大能都是死在这一节上。
  邵逾白苦苦压制修为,一是因为知道自己绝无可能蹚过心魔劫,二是考虑到如果自己出事,魔域无人管理,裂缝蠢蠢欲动,修真界会有大麻烦。
  可是想要彻底关闭裂缝,就是需要九重天雷。
  所以邵逾白突破,是势在必行。
  回想起在凌景宗后山洞府中程旭的所言所语,余逢春心中也有些沉重。
  [他会不会是在骗你?]0166也问,[这个世界的妖族极其狡猾,可能只是想和你鱼死网破。]
  余逢春摇头:“他想骗我也做不到。”
  他自然有法子让程旭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
  “我就是担心他撑不住。”
  这个世界的邵逾白,是余逢春所经历过所有世界里,最伤痕累累的一个。
  撑着一副若无其事的皮囊,装得唯我独尊,但实际上里子已经烂透了,条条道道的伤口搅得内里血肉模糊,每条骨头缝里都流着血。
  余逢春真的有点怕。
  因为死亡从来不会有所偏颇,或许主角的运气会稍微好点,但死就是死,无力回天。
  即便余逢春想要快速解决问题,也要慎而重之,不能妄自行动。
  望着窗外月色如水,一人一统沉默许久,余逢春突然说:“我有点担心。”
  他没说自己具体担心什么,0166也没有问,仿佛担心只是一个极其笼统的概念,可以将他没说尽的话全都概括清楚。
  [你要小心,]0166只是说,[真的。]
  余逢春点点头:“还是循序渐进,帮他温养一下身体再说。”
  [好。]
  ……
  只是世事从来不会顺着人们自己的意愿向前,总会有意外发生。
  世事难遂。
  *
  *
  数年后,流言悄然而起。
  堕月殿已与昔日大不相同,一条贯穿灵脉的溪水自远处奔涌而来,将堕月殿外的大片空地直接贯穿,给魔域最中央的地块,笼上一层灵气朦胧。
  花以宁到的时候,余逢春正在喂鱼。
  橙黄色的鱼群在平滑如镜面的潭水中,像一幅用明黄点缀的漆画,余逢春漫不经心地撒下一把食,看着鱼群争相抢夺、水花四溅,尔后目光落向在不远处等候的花以宁。
  “你平常不会来。”他说。
  在魔域数年,花以宁除非不得已,否则不会轻易踏足此处,仿佛担心触犯到什么。
  “是,”花以宁没有否认,“本不该来冒昧打扰,只是此事我不能擅自处理,所以特来禀报。”
  “说说。”
  最近这些年,魔尊一旦闭关,手边事务都是东君在处理,忤逆叛乱之人也是东君在杀,花以宁已经习惯了。
  听见余逢春吩咐,他便低声道:“属下手底下的探子前些日来报,说外界又兴起了魔尊是人魔混血的说法。”
  余逢春挑眉,盘腿坐在岸边青石上,手指点动水花,由内向外扩散的波浪顿时逆转,水流层生,隐约有白色雾气在潭水上方浮现。
  “老生常谈了,”他说,“从前就有许多人这样传言,不足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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