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明远只是先行的随葬礼,待他处理好诸多繁杂事宜,自会亲自去寻。
  寥寥几语,已经将能说的都说尽了。
  余逢春偏过头,望向邵逾白的眼神,像是隔了很远很长的岁月。
  他轻叹一声,主动牵住邵逾白的手。
  “你的心,我都知道。”
  他们二人,无需多言。
  邵逾白短暂又漫长的一生,所有的痛苦纠缠和不伦妄想,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宽解和垂怜。
  ……
  ……
  第三天,余逢春还没选择离开。
  第四天也没有。
  而第五天的时候,余逢春再一次离开寝殿,四处乱晃。
  0166趁着他研究花草的时候问:[你到底什么时候走?]
  它已经看了整整四晚上的马赛克,坦白说就算它是系统,也有点儿遭不住了。
  “我已经在准备走了,”余逢春说,“你好急,像你这么急的系统是办不成大事的。”
  0166被倒打一耙,气得在余逢春的脑子里咯吱咯吱的翻身。
  [你准备什么呢?]
  “对他好啊,”余逢春说,“他认为我不喜欢他,那我现在多疼疼他,他就觉出不对了。”
  好无理取闹的方法,像打着做任务的幌子谈恋爱。
  邵逾白的梦境天高地阔,但最精细也最真实的,只有堕月殿。
  这些天,余逢春已经将里外的景色都看尽了。
  邵逾白每夜都来,或者带着一身凉意,或者在一身冰冷中掺着些许除不尽的血腥。
  他的神色越来越依恋不舍,仿佛踏在最后几日的尾声上,连命都悬如青丝。
  今夜也是如此。
  欢好后,余逢春身上没多少力气,连手指都是酸软的,只能靠在床头,眯着眼看邵逾白熄灭蜡烛后回到自己身边,极其依恋地将他往怀中抱。
  乌色的发丝与自己交缠在一起,邵逾白身上有很重的伤,重到他连最基础的压制魔气都做不到,只能任由暴裂的魔气在摧毁敌人的同时也重创自己。
  余逢春能在恍惚的间隙中,看到邵逾白身上狰狞的魔纹。
  那是他性命的催命符,他输给余逢春的精纯灵气越多,魔纹就爬得越快,等到某日,邵逾白最后一点灵气都没有了,他的性命就走到了尽头。
  余逢春很小心地摸摸邵逾白的头发,像以前一样在他脑袋上亲了一口。
  “怎么了?”他小声问。
  “师尊待我太好,”邵逾白闷闷地说,“我总疑心是假的,想来人临死之前总有妄想,徒增烦恼不安。”
  余逢春漫不经心地摸着他的发:“什么假?我还是对你好?”
  “……”
  见他不答,余逢春又亲了一口他的额头,手指滑入发丝,轻柔地顺到底。
  “我是真的。”他说。
  邵逾白道:“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
  余逢春再次说,语气淡淡:“明夷,我是真的。”
  埋在他胸口的邵逾白听出话语中的真实意味,浑身哆嗦一下,再抬起头,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慌乱震惊。
  他看着余逢春的眼神,让余逢春知道他在清醒。
  “……师尊?”
  良久沉默后,邵逾白颤抖着发问,有滴泪仿佛要在眼眶中坠落。
  而余逢春轻叹,手指疲倦地点上邵逾白怔然的眉眼。
  “哎,”他应了一声,眸色宁静温和,“爱徒。”
  梦境在邵逾白的身后崩碎。
  第80章
  清脆的碎裂声仿佛镜片摔在地上, 堕月殿在余逢春眼中寸寸崩碎。
  一阵模糊眩晕后,余逢春再睁开眼,又回到了那间小院里。
  此时还是深夜, 一片寂静,连风声都没有。
  余逢春往后倒去, 平躺在床榻上。
  梦境中灵魂交融般的恍惚愉悦, 此刻还回荡在他的身体里, 隐约的月光洒进房间, 明暗交织间, 连寂静都显得安宁。
  0166的声音响起, 像是齿轮运转时发出的微小声音。
  [他会来找你吗?]
  余逢春说:“不知道。”
  也许这一秒他就会急不可耐地跑过来, 也许要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
  哪一种可能,余逢春都可以接受。
  关键在于邵逾白能不能理解余逢春在梦里给他传递的信息。
  [你可以休息,]0166异常体贴地说, [我会看着你的。]
  六哥有时候不靠谱, 有时候真的像个哥哥。
  余逢春没说话, 闭上眼睛。
  ……
  邵逾白一夜未至。
  余逢春表示这能接受, 英勇的人从不会因为这点小挫折就退缩, 既然邵逾白不来, 那自己就去找他。
  然而刚气势汹汹的推开门, 余逢春就被吓了一跳。
  本该在闭关修炼或者躲避装鸵鸟的邵逾白, 此刻就跪在他的房间门口, 清晨露水沾湿衣襟,不知道来了有多久。
  余逢春后退一步,问0166:“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0166装自己没听到挂上待机提醒, 溜走了。
  “……”
  余逢春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对眼前现状, 还是对脑子里那个临阵脱逃的系统。
  他向前一步,蹲在邵逾白面前。
  “这是做什么?”他问。
  魔域中本不该有如此冰凉清冷的早晨,但邵逾白身上的露水是真切存在的,埋在房间底下的灵脉足够纯净,溢出的灵气能凝结成露水,坠在邵逾白的衣襟。
  余逢春伸手替他拂去,想要收回手,却被邵逾白抓住手腕,难以挣动。
  他在房间外跪了许久,手也变得冰凉,余逢春只象征性的挣动一瞬,就放弃,任由他握着。
  直到这时,邵逾白才低声开口。
  “昨夜弟子梦寐不端,狂悖忤逆,心中甚恐,特来请师尊罚处。”
  因为自己做了一个与师尊颠鸾倒凤数日的梦,心中惶恐不安,所以天不亮便跪在师尊门口,请师尊原谅。
  多么板正恭敬的一番话,仿佛他真的是逼不得已,并未沉醉其中。
  余逢春道:“梦而已,不必当真。”
  邵逾白却摇摇头:“那梦很真。”
  “再真也是梦,”余逢春说,“你如果一直为这些事情困扰,那究竟是如何修炼到渡劫期的?”
  忧虑太多,易生心魔。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邵逾白道,“弟子知晓是梦,却仍旧沉醉其中难以自拔,因此惶恐。”
  说完,他抬起头,定定地注视着余逢春的眼睛。
  “……”
  这便是试探了。
  梦境里的余逢春说自己是真的,若果真是师尊灵体入梦,那邵逾白说自己沉醉其中,几乎就等同于将自己的心意剖开,晾在余逢春面前。
  如果余逢春不懂他在说什么,那邵逾白仍然可以顺势将一颗真心咬碎咽回去,假装一切从未发生过。
  毕竟师徒悖伦不是多光彩的事,若两人都有情意,就算上刀山下火海,心里也有安慰,可要是只有一个人发恨发热,那说出来就是在害人。
  重重生死别离下,邵逾白的爱念比死灰底下的火苗还微弱,不敢声张分毫,既怕见了天日后瞬间熄灭,又怕烧成燎原大火。
  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于是余逢春再次叹息出声。
  右手还被邵逾白死死握在掌中,余逢春抬起左手。
  清风拂过,衣袖向下滑落,手腕空空,上面并没有三串灵石凿刻而出的手镯。
  邵逾白怔怔地看着,感受到一点微凉的触碰点在自己的眼角,仿佛有泪要滑落。
  余逢春轻笑一声,语气感叹:“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好徒弟?”
  几乎就是昨夜梦境的场景再现。
  一瞬间,邵逾白连思考都停住,指节因攥紧而泛起青白,紧握余逢春的那只手却僵硬着,不敢有丝毫动作,滚烫暴裂的灵力自丹田疯狂向灵脉涌出,剧痛之下,伴随着难以自制的狂喜。
  泪水比想象中还要快的滑出眼眶,邵逾白疯了一样将人搂进怀里,瞬息之间便移动到床榻前,颤抖的吻雨点般落下。
  “师尊……师尊……”
  有狂风惊雷自窗外响起,魔气翻涌,暗云压下,一切都来源于魔尊的心绪起伏。
  邵逾白从未想过师尊能在一次又一次的垂悯后,再一次眷顾自己。
  他面前有一条无法回头的绝路,师尊爱怜,让这条死路看着都比寻常困苦有盼头。
  余逢春躺在床榻上,枕着邵逾白颤抖的掌心,有温热的泪水随着亲吻一同落下,比在身体中涌动的血液还要滚烫。
  不怪邵逾白惊喜交加,死了二百三十年的师尊骤然复活,已经是不敢妄想的恩赐,发觉自己的忤逆爱恋以后,竟然还能得到师尊回应——
  邵逾白的情绪控制能力已经很好了,换作其他人,现在可能已经走火入魔了。
  余逢春任由他又亲又哭,空出来的手拍拍他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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