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在一般情况下,从正式入职到经历前三个任务时间,系统都会无偿提供抑制剂。
而再往后,系统不再主动提供,宿主不怎么需要了。
可按照邮件的说法,余逢春其实一直在服用情绪抑制剂,哪怕退休以后。
又或者说自从退休以后,他才开始变本加厉。
机械数据组成的思考体系安静运转着,0166知道为什么。
在集中培训时,余逢春的成绩在众多宿主中算得上名列前茅,是进入任务世界,遇到邵逾白以后,才一落千丈。
数百年的并肩作战,虽然时常会因为刚及格的成绩生气,但0166都明白,自然也清楚他在为什么难过。
那组从未改变的数据,就像是余逢春一辈子也迈不过去的诅咒鸿沟,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栽在上面,哪怕离开,也留下了一部分的无知无觉,陪着伤心欲绝的爱人。
数百年的相遇和数百年的别离,最后留下他一个人,细想便知道,这是对人类来讲很残忍的事。
机械零件组成的智慧生命难以理解全部的人类情感,但即便是只察觉到一毫一厘,也足够管中窥豹,体会出余逢春未曾言说过的困苦煎熬。
0166无声上升,离开余逢春的思绪。
冰冷的亮光闪烁在它的数据链中,0166默然许久,打开了系统内部商城。
*
*
直到余逢春睡醒,卫亭夏也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我估计应该是又进任务世界了。]0166说。
余逢春洗了把脸,从水池抬起头来的时候,水珠从眼角滚落,镜子里的人影,清凉又漂亮,且比之前有气色,焕发生机。
0166仔细观察着余逢春的变化,片刻后下结论:[你更好看了。]
余逢春擦脸的动作一顿,许久都没有说话,神色沉重。
[?]
0166不懂自己说错了什么,按理说像余逢春这种正常自恋的人类,听到它这么夸奖,不应该开心起来吗?
小系统憋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我随便夸的。]
“……”
余逢春放下毛巾,神色冷淡,好一会儿后才严肃开口:“宿主和系统是不能谈恋爱的,你不要妄想了。”
0166:[什么?]
它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被逗了:[去你的余逢春!!]
余逢春愉快地笑出声,小步跳着离开盥洗室。
0166听着他的笑声,冒出来的火缓缓熄灭,嘀嘀咕咕地让他对自己尊重点。
余逢春点头,说知道了。
[你对下个世界有什么打算吗?]0166问他。
“有,去逸散数据的那个世界吧。”
余逢春从冰箱里找出一盒酸奶,坐在沙发上吃,享受工作结束的休息日。
0166全程默不作声地围观,并没有发现他有任何的不对劲,好像昨夜看到的那封邮件只是系统群发的垃圾信息。
所以,要么就是余逢春太会遮掩,要么就是他真的在好转。
0166暂且相信第一条。
这一天本该在祥和无聊的氛围中结束,但刚安静没多久,余逢春就听到客厅旁边的小房间里有咚咚咚的微弱响声。
余逢春叉了块火龙果,全神贯注地盯着光屏里,巨斧劈开木门。
听见响声,他漫不经心地问:“你把鸟放进来了?”
0166:[系统空间哪里来的鸟?]
这就怪了。
声音还没停,余逢春起身,眼神还留意着剧情,慢腾腾地挪到门前,拉开门。
一个奇丑无比的铁疙瘩冲出房间,用两根机械臂搂住余逢春的腿,扭扭捏捏地撒娇。
0166如果有毛的话,现在肯定炸了:[这是个什么东西!?]
余逢春也很意外,盯着还没自己小腿高的机器人看了一会儿,道:“礼物……吧?”
[吧?]0166的机械音都在颤抖,[不是,它哪儿冒出来的???]
莫名其妙出现在余逢春家里,自由以后就抱着人家的腿不撒手,更关键的是,这丑东西和上个世界邵逾白自己做出来的玩意,十分有八分像。
0166想到无数阴谋论,小到同行使阴招报复,大到程序出现漏洞,系统空间全体工作人员停职反省。
可余逢春的反应却很平淡,俯身拍拍机器人的脑袋,等它松开以后,重新回到光屏前,播放电影。
“明天一醒就出发吧。”他对0166说。
0166压下心中种种猜测:[行。]
“顺便一提,你在我心里最可爱。”
0166的数据链动了一下,不由问道:[全世界最可爱?]
“对。”余逢春说,“和谁比都是最可爱。”
0166满意了,觉得昨晚的钱花得也不亏。
……
……
天景一三六年,悟虚幻境外。
百年前的人妖战场,如今已焕然新生,曾经的焦土上,建起一栋栋的房屋宅邸,人的足迹重新遍布其中。
靠近幻境入口的空旷土地上,已出现了不大不小的集市,来往修士熙熙攘攘,时常还会有普通百姓掺杂其中,偶尔也能赚些钱财。
与百年前,已无可比之处。
茶馆内,店小二是普通百姓,但有一双巧嘴,眼睛够亮堂,动作够利索,端茶上点心从没错过。
一壶南边今年的新茶被他稳稳放在陈旧干净的桌案上,大堂靠后的台阶上,说书先生用力一拍桌面,站起身,侃侃而谈:
“话说在这两百三十年前,妖魔勾结,祸害人间!为防止人间生灵涂炭,各路英雄同心协力,共同抵抗妖魔。
“在人族修士中,化神期及其上大能共一十九位,在斩妖大战中陨落一半还多。其中的避尘仙姑,前些日子,老夫我已经讲过,今日不知客官们想听哪位?”
底下听他说书的大多是些散修,到幻境是为了摸点好处,没规矩惯了。
听他这么说,便有人起哄道:“说个好看的!”
说书先生顿时就笑了。
其实从他的言谈举止包括面色上不难看出,这时候他已经喝了不少,脸色红润,神采飞扬,被众人这么一起哄,当即一甩袖子,道:“行,今日老夫就说个好看的!”
众人笑得更大声。
无论凡胎肉骨如何平庸难看,经灵力洗涤,自然脱胎换骨,自有一番清丽之态。就算那时候还不好看,都成仙人了,还可以自己给自己换脸。
哪有难看的?
可说书先生的神情却仿佛恰有其事,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后,他一拍醒木,大声道:
“话说,二百三十年前,凌景宗中有一座山,唤为穆神洲,这座山高而高乎,最是寂寥,偏偏一年四季百花盛开,连最冷最高的峰顶也是如此……”
上面说书先生生动形象地描述着那座名为穆神洲的山,下面,一个穿着青白衣袍的少年,拽拽自己身旁人的衣袖。
他小声问:“师兄,咱们宗有过这座山吗?”
被他唤做师兄的人脸色沉郁,好像知道些什么,被少年拽了两把,才回过神来。
坐在他对面的少女也格外好奇,撑着下巴,同样小声问:“我入宗不过数十年,从未听过穆神洲,这说书先生怎么会知晓,何师兄,你在宗门的时间长,依你看这是胡诌的吗?”
何承息摇摇头,一言不发,看着还在侃侃而谈的说书先生。
而这个时候说书先生已经不再讲穆神洲,开始讲穆神洲的峰主。
他用了两个词来形容穆神洲峰主:渊清玉絜,琨玉秋霜。
相当高的评价。
有个散修坐在靠窗的桌子上,衣衫随意、蓬头垢面,听见说书先生这样描述,他大笑一声,问道:“既然这位穆神洲峰主如此惊艳,为何世间从未有人听过他的名字?你不是编的吧?”
说书先生遭到怀疑,当即就不乐意了。
“这位道友,老夫说的不好,你可以教训,但如果说老夫在胡诌,那太侮辱人了!”
“行啊,那你说说,这个峰主姓甚名谁,是何修为?”
说书先生被他一激,酒水上头,本还留着几分的谨慎小心全被冲没了。
“这住峰主姓余,乃是——”
“——这位先生。”
何承息忽地站起身,朗声打断了说书先生的话。
茶馆中,种种声音迅速沉寂下去,只留一世寂静,无数目光落在出声人身上,不住地打量,又在发觉他身上的宗门标识时,不露痕迹地收回。
说书先生也看过来,神色愕然,似乎没料到茶馆里就有凌景宗的人。
见讲述被打断,何承息缓缓舒一口气,神色温和下去。
他道:“慎言。”
此言一出,仿佛凉水当头泼下,说书先生眼中的酒意顿时烟消云散,清醒过来,打了个哆嗦。
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些,他连忙冲着何承息的那个方向作揖。
“老夫喝多了酒,头昏眼花,您海涵。”
何承息不再言语,无视众人打探惊疑的目光,兀自坐下,说书先生换了个故事讲,茶馆里气氛重新回归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