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而作为主谋,他真的没有想过让邵逾白活着回去。
  在余柯的计划里,他本该在拿到钱的下一秒钟就送邵逾白一颗子弹,然后带着余逢春永远离开。
  可事情的发展完全偏移了他的计划,余逢春不知道怎么挣脱了束缚,帮邵逾白挖出子弹以后,连半分犹豫都没有,直接离开仓库,偏偏在逃离时还留了点线索给余柯,让他们以为他要逃走。
  余柯带人追上去,直到余逢春站在悬崖边对着他笑,而身后的山路上传来异常的车辆行驶声,余柯才真正意识到余逢春将所有人耍得团团转。
  多日监禁磨难,那时的余逢春身上,已经很不好看了,到处都是脏污血痕,脸上也脏兮兮的,像断翅以后摔进泥潭里的白鹤。
  偏偏他笑得那么灿烂又张扬,唯有一双眼睛仍然明亮干净,一切喧然暮色都盛在其中,狼狈的污痕反而成了美的附庸。
  余柯只能看着,看着他听到车辆压地声时的满意笑容,看着他竖起中指,看着他义无反顾地纵身一跃,落进那片茫然无际的大海中。
  这么漂亮的人,死都漂亮。
  在确定余逢春必死无疑的那一秒钟,余柯觉得自己恋爱了。
  而三年后,接到那通电话前,余柯本想找个机会离开末城。
  谁能想到亡灵复生?
  这下想走也走不了了。
  从看到秦泽开始,余柯就隐隐约约地感觉他会永远留在末城,可他万万没想到,会这么快。
  好像从遇到余逢春开始,这辆平稳的火车就驶入一条疯狂且破败的轨道,一路加速,无法停止,只能看着自己撞上山崖。
  余柯着迷似的望着余逢春漠然白净的侧脸,难以自制地说:“大哥,你跟我走吧。”
  直到这一刻,余逢春才真正抬起头,望向余柯。
  他淡声道:“你其实很清楚,你走不了。”
  就在这里是死,出去也是死。
  余柯没有退路了。
  闻言,他眼珠转转,轻声问:“明知道我哪里都去不了,你还愿意来见我,我该高兴吗?”
  余逢春笑了一下,神色讽刺。
  “最好不要,”他说,“你应该清楚,我一点都不想见你,如果不是为了隔壁的倒霉蛋和那个……”
  他顿了顿,不知道怎么形容安晓,干脆略过,“我不会过来的。”
  “可你还是过来了。”余柯道,“进来容易,出去就比较麻烦了。”
  他仍然极尽爱慕地注视着余逢春,同时放在膝盖上的手也缓缓上移,像一条淫邪贪婪的蛇,蹭过余逢春腿上的伤疤。
  一点冰凉冷硬压在余逢春脖颈侧边,触感异常熟悉。
  余逢春微微偏眸,看清了余柯手里的匕首。
  余柯再次请求:“大哥,跟我走吧。”
  余柯无法放弃这件珍品,他付出太多了,在本该抽身离去时还念念不忘,才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如今他唯一的念想,就是带余逢春一起。
  他这位大哥,别的好处难说,唯有一点心善。余柯看得很明白。别说他血缘上的亲弟弟,哪怕是安晓那个蠢货,余逢春都不会看着他们去死。
  只要他过来了,余柯自然有办法带他一起走。
  可他没想到的是,明明自己的性命都危在旦夕,余逢春却毫无慌乱之感,仍然平静地坐在沙发上,还顺手甩开余柯的手。
  他笑眯眯地说:“好弟弟,你的手但凡用力一下,墙都给你轰烂了。”
  这是余逢春第一次叫余柯“好弟弟”,这说明他没耐心了。
  最开始过来只是为了确保人质安全,和余柯聊这么多,则是因为余逢春很好奇他究竟在想什么。
  现在一看,还不如不知道。
  余柯的爱就是一坨烂到极致的泥巴,粘在身上,即使没造成实际伤害,仍然很恶心。
  “邵氏的尖端科技,我有所耳闻,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这么快暴露,”余柯不以为然,“但他也太大意了,怎么直接放你进来了?”
  尖锐冰凉的刀尖蹭过眼尾,余柯的声音轻而缠绵,刻意的温柔:“如果房子塌了,大哥又往哪里逃呢?他也太不疼你了……”
  那双灿若繁星的眼睛在刀尖生硬的触碰下,不曾显露出丝毫躲闪恐慌,反而溢出无限笑意。
  余逢春轻松拨开余柯竖在他眼前的刀尖,脸上的笑意似水一般荡开。
  望着余柯面上闪过的不可置信,余逢春轻声说:“他让我进来,是因为他爱我,相信我。”
  “而我要进来,是因为我知道,我一点事情都不会有。”
  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竖在余柯眼前,带着难以抗拒的力量将那柄刀越推越远、越推越远,直到刀尖调转,抵在余柯自己的喉咙前。
  随后,余逢春轻弹一下,细微的敲击声从指尖和刀身的接触中响起,在余柯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冷钢锻造而成的匕首就这样化成粉尘,似雪一般撒在二人中间。
  雪落下以后,余逢春的微笑更加鲜明。
  可带来的种种意味,却与方才完全不同。
  在余柯的印象中,即使身处绝境,余逢春也从未这样过。
  像换了个人。
  “你看,”审视着他的震惊,余逢春一摊手,语气仍然亲昵,“好弟弟,我早就说过了,有事的人绝对不会是我。”
  而余柯最后的记忆,是一双闪过灿然白光的眼睛。
  于是在一个普通的周末上午,学生还在睡觉,上班族也难得赖床,爸爸要去钓鱼,妈妈还在看书。
  三年前震惊整个末城的绑架案,终于结束。
  参与案件的八位犯人最终落网,开始的轰轰烈烈,结束的悄无声息,一点水花都没溅出。
  亲眼看着救护车把倒霉蛋和蠢蛋的结合抬走以后,余逢春二话没说,回到家里,和邵逾白抱着补了个回笼觉。
  等再睁眼,手机都快让人家打爆炸了。
  全是余父余母。
  足足七八十条。
  看来是真的急了。
  “五百万。”余逢春举着手机跟邵逾白打赌,“绝对是问我有没有受委屈的。”
  最得意的二儿子竟然不是亲生,这对夫妻现在恐怕都要气死了,但又不能扔着家业不放,只能腆着脸重新来找余逢春。
  就好像嘴里进了个苍蝇,吐出来咽下去都恶心。
  邵逾白二话没说,拿起自己的手机操作。
  两秒之后,余逢春收到一条短信,显示他的某个银行账户到账五百二十万。
  “……”
  他盯着短信提示,一会儿后才感叹:“哇偶!”
  接着他用肩膀去撞邵逾白:“你好浪漫哦!”
  话中的揶揄意味非常重,邵逾白面不改色,把人搂在怀里。
  “你可以不接,”他说,“不缺他们的钱。”
  确实。
  这一世,邵逾白别的没有,钱多的是。余逢春就算吃他200年,也吃不完。
  余逢春放下手机:“那就先不接了,让他俩冷静一会儿。”
  等见面不会又骂又亲再说。
  可手机放下去还不过几分钟,又一个电话打进了邵逾白的手机。
  是秦泽。
  睡醒前他也给余逢春打了不少电话,就是没有余父余母的多,因此全被压了下去。
  邵逾白接通电话:“干什么?”
  “你俩睡到现在?”
  秦泽那边很吵,无数噪音和脚步声。
  余逢春抬手把手机扒拉下来:“对,刚醒。”
  秦泽:“……”
  他小声嘟囔两句,大概也不是什么好话,所以没有让余逢春和邵逾白听清楚。
  “……总之就是想跟你俩说一声,都抓齐了,以后没事了。”
  “好哦,”余逢春问,“余柯没事吗?”
  秦泽顿了一下,问:“你在说哪一个?”
  好地狱的笑话。
  余逢春咳嗽一声:“真的那个。”
  “哦,他身体上没什么事情,但是精神方面受创伤挺重的,估计要治很长时间。”
  “假的那个呢?”
  “也没事了,”秦泽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把他们弄昏的?”
  “秘密。”
  说完以后,余逢春迅速挂断电话,不给他继续追问的机会。
  邵逾白接过手机,放在床头,重新把余逢春搂在怀里,帮他掖好毯子。
  余逢春裹着毯子,被抱着,舒服得很,昏昏沉沉好长一段时间,才反应出不对。
  邵逾白好像有点太粘人了。
  不是说平常他俩不贴在一起,而是今天贴的时间格外长。
  不对劲。
  余逢春睁开眼,翻了个身,趴在邵逾白胸口。
  “你没事吧?”他问。
  邵逾白不答,只是垂眸注视着他的眼睛。
  许久之后,他才慢慢开口:“疼吗?”
  余柯说的话,每一句都通过系统传送,在邵逾白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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