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深吸一口气,陈和硬生生地转移话题:“太医,进来吧!”
  倒霉到可以喝凉水噎死的赵院判掀开帷幔,走到寝榻前。
  这些日子宫里发生了很多事情,赵院判肉眼可见的瘦了很多,也老了很多,看着余逢春的眼神里充满着对退休的渴望。
  检查完余逢春的伤口后,赵院判后退一步,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取了药膏递上。
  他低声说:“每日换三次,三日之内必会完好如初。”
  陈和接过,又问:“那余先生的身体?”
  赵院判说:“大人气血两虚且肝郁气滞,需好好调养,放松心神,方能长久。”
  陈和听完,谢过赵院判,便带着他出去了。
  等再回来,余逢春已经在长宁的帮助下给淤伤敷好了,一层细白的纱布绕过脖颈,余逢春不太适应地皱皱眉。
  见陈和回来,他直截了当地问:“他干什么去了?”
  “他”当然指的是邵逾白。
  陈和一躬身,轻声道:“京中闲杂人等太多,陛下去清理了。”
  清理这个词用的很妙。
  余逢春又问:“他晚上还回来吗?”
  闻听此言,陈和斟酌片刻,答道:“陛下是否回来,要看先生您怎么想。”
  如果余逢春同意,那邵逾白无论多晚都要赶回来,若是余逢春不同意,那邵逾白就算睡在门口台阶上,也不愿惹余逢春更生气。
  陈和说得不算隐晦,余逢春当然能明白。
  他冷笑一声:“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和无奈,不想真把余逢春惹生气,便住了嘴,吩咐手下带来许多余逢春之前没看完的杂书典籍,全部堆在床头,又命长宁端来适合调养身体的食物,放在床榻小桌上。
  等一切安排好后,陈和告退,不留在那里惹人烦。
  余逢春喝了口汤,翻到之前没看完的那本书,又从头看起来。
  *
  *
  *
  夜晚,邵逾白回来的时候,余逢春还没睡。
  烛火摇曳,因为刚剪过烛芯,因此比方才亮上许多,余逢春斜靠在床头,懒洋洋地翻过一页。
  他听见邵逾白在远处站定,本不想反应,却不期盼闻到了很淡的血腥气,混着皂香。
  看来在来之前,邵逾白已经沐浴过了,想把身上的血味盖住。
  余逢春合下书。
  “你去见卫贤了。”他肯定地说。
  邵逾白闻言犹豫一瞬,随即从屏风后面绕过来。
  “本不想让先生发现的。”
  余逢春撂下书,远远瞧着他。
  邵逾白换了身衣服,头发也重新扎过,站得很远,仿佛不想让余逢春看到更多的细节。
  “他怎么说?”余逢春问。
  邵逾白道:“大概就是那些,先生都听过的。”
  他不肯多说,打定主意要让余逢春从这件事上抽身而去。
  余逢春懒得理他,吹灭烛火,躺回床上,锁链又是一阵叮叮当当。
  邵逾白离得远些,但还是听到了锁链的响动。他眉眼微颤,在一片昏暗中,朝余逢春的方向望去。
  余逢春背对着他。
  0166:[是让他滚的意思吗?]
  “不是。”余逢春在脑海里回答,“这是让他过来扮可怜的意思。”
  [?]
  0166不懂余逢春的意思,但邵逾白未必不懂。
  只听见身后人踟蹰片刻,便缓缓行至床边。
  余逢春闻见混着些微腥气的香,刚想起身便被人从身后搂抱住,一时间挣脱不得。
  邵逾白搂得很用力,偏偏不敢真压在余逢春身上,指尖都跟着颤抖。
  身体与身体贴合在一起,不属于自己的温热像火一般迅速蔓延,余逢春一生克己复礼,哪怕是为邵逾白解毒,也不过是牵牵手,从未和人如此亲密过。
  突然被人抱在怀里,他连呼吸都要忘了,眼前一片眩晕,鼻腔里灌满了邵逾白的气息。
  等终于有些回过神来,余逢春才在一片昏暗中听清邵逾白在他耳边的呢喃。
  “……那天夜里,先生说愿意与我一同去死,可是在哄我?”
  余逢春心头一跳。
  他不想回答,便咬牙伸手去推邵逾白的手。
  “松开!”
  邵逾白不松,继续在余逢春耳边说:“先生回答我,我就松开。”
  炽热的吐息几乎要烧在耳侧最敏感的肌肤上,余逢春浑身似过电一般,只凭着一口气沉默不语。
  邵逾白似乎也没有真的在期待余逢春的回答,见他一言不发,便兀自喃喃道:
  “八年前的那场争执,学生深悔,不该为一时赌气放先生离开,此后数年,天南海北都寻过了,却始终找不见人,也不知是死是活……茫茫人间,从未如此干净过。”
  本该是抱怨是委屈,偏偏邵逾白说的时候语气极平淡,除了那滴落在余逢春脖颈后的滚烫热泪,再无能泄露他情绪一丝半毫的证明。
  “先生就算要走,也该、也该留些音讯才是……”
  泪水越滚越多,这辈子的孽障在身后哭得一塌糊涂。
  余逢春叹了口气,本就没多冷硬的心,在此刻彻底软了下去。
  都是冤孽。
  “我上辈子一定是造了什么孽……”
  他骂道,从邵逾白的怀里回过身,单手扶住那张布满泪痕的俊脸,任由泪水滴在掌心,咬牙吻了上去。
  第41章
  近几日的紫禁城, 时常有惊雷传来。
  算不到具体是什么时候,只听人说,有个从荆州常雨县来的商人, 带着份折子走进燕京。
  折子上尽是荆州刺史的所犯罪行,劫掠民女, 搜刮民脂民膏, 与众多地方官员沆瀣一气, 结为党羽, 致使荆州人民苦难深重, 常有卖房卖地、卖儿卖女的惨事。
  折子一道道地递上去, 最后落到皇帝手里。
  皇帝观之, 雷霆震怒,下令查检荆州刺史及其党羽,问罪其族人。
  刺史在狱中深感其罪, 所犯罪行供认不讳, 还将火一把烧到了京城。
  现如今, 京城人都在私底下偷偷传言说前些日子的荆州水灾、前年的饥荒、还有三年前的虫灾, 都是万丞相万朝玉一手谋划的。
  一日深夜, 御林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包围万府, 将万朝玉连家人一同抓捕, 其岳父, 征西大将军、秀州巡抚、江浙总督顾佑同样被株连入狱。
  第二天早朝时,数名言官一同上书,弹劾万朝玉及顾佑谋逆之罪五、狂悖之罪六、忤逆之罪八、僭越之罪十二、欺君之罪十八, 条条论律当斩。
  皇帝稳坐高台之上,听完言官弹劾后一言不发。
  次日, 皇上下旨命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一同办理万顾案,御史台从旁监察。
  半月后,三师会审结束。
  万朝玉、顾佑判谋逆之罪,念曾于社稷有功,赐自尽。
  其家眷,年满十五岁者一律问斩,其余流放戍边,女眷或贬为官奴,或贬为庶人,不一而论。
  万朝玉、顾佑二人认罪伏法,不日便自尽而亡,尸身被丢到了乱葬岗。
  只是坊间有传闻说,在行刑前一夜,有一黑袍人冒雨前来,与两位囚犯夜谈许久,黑袍人走后没一会儿,那二人便痛极狂叫、行态疯癫,叫着什么“余”什么“鬼”,不久便没了生息。
  第二日狱卒前去查看时,发现两个囚犯均是口鼻出血、十指尽碎,仿佛受尽酷刑折磨而死。
  不过只是传闻。
  一个月,审讯、抄家、流放、问斩,京城上方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官员人人自危,生怕查到自己身上。
  等到阴云散去。有几个眼明心亮的官员忽然发现,在万顾案中皇上的种种举措命令,颇有当年之风。
  莫不是之前一直被奸臣挟制,如今终于翻身,又可以一扫腐朽荒唐,专心朝政了?
  一时间,几位老臣高兴得险些哭出来,韩大人更是当夜就叫夫人温了壶热酒,一边饮酒一边做诗,乐了一夜,第二天便精神百倍地去上朝了。
  京城中人害怕的害怕,高兴的高兴,唯有朔秦使臣,以旁观者的身份,看了好大一场戏。
  十三公主第一次来绍齐,就见识了一场狂风暴雨,惊讶连连,操着一口别扭的绍齐话,和哈勒说:“好厉害的皇帝!”
  她的眼里没有对皇权的恐惧,尽是对强者的欣赏。
  “哥哥,”她比划着,“让他当你妹夫。”
  哈勒:“……”
  不耐烦地推开妹妹的手,哈勒道:“绍齐话说不明白,还想嫁绍齐皇帝。”
  “正在练习,他太好看了。”
  “不行,”哈勒拒绝,“那个皇帝是个王八蛋,而且他有心上人了,我不会让你嫁给他的。”
  驰云皱眉,企图看出哈勒开玩笑的意思,却发现他真是一脸坚定。
  起身踹了哈勒一脚,驰云赌气回了房间。
  噔噔噔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哈乐被踹的身子一歪,坐在窗户边,眉头越皱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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