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也正在这时,紧闭的殿门忽然再次推开,一道人影逆着光走进来。
“把药放下,出去吧。”
邵逾白走到床边,淡声吩咐。
陛下驾到,长宁自然无有不从,将药汤放在床边,叩了个头,不敢多看一眼,急忙离开了。
只是临走时,她留了个心眼,脚步刻意放缓几分,听着殿内的动静。
果然,刚到门口,长宁就听到寝榻那边传来异常清脆的一声响。
她不由抬头看去,正好看到那位被锁在榻上的余先生面色冷凝似冰,扇完巴掌的手悬在半空,还在微微颤抖,显然是气极了。
而陛下遭此大辱,只顿了半秒便转过头,面上挂着一抹笑,温温柔柔地看着榻上的人,并不在意余逢春的反抗。
他端起药碗,轻声道:
“先生费心良多,该好好休息。”
声音穿过漫长的距离,来到长宁耳边时,已变得低沉微弱,像是耳边情人的呢喃,又因为两人身处地位的偏差,在这呢喃中多了许多的阴森病态。
长宁浑身哆嗦一下,不敢再看。
第40章
巴掌裹着药气, 凌厉地抽在脸上。
邵逾白被打得头一偏,脸上火辣辣的刺痛。
即便是最狼狈最虚弱的时候,也没有人敢这样对他。
这对于一个皇帝来说, 这算得上是奇耻大辱。
余光里,打了他一巴掌的余逢春喘着气, 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气急的红晕, 眼眸泛着水光, 不是祈求的泪水, 只是恼怒。
邵逾白一点都不生气, 回过头, 眼神温柔。
先生这样清高自洁的人, 怎么可能忍受被人禁锢?他再生气,都是应该的。
“先生气我恼我,都正常, 只是千万不要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说着, 他端起药碗, 拿勺子在里面搅动片刻后, 感觉温度已能入口, 便小心舀了一勺, 递到余逢春的嘴边。
余逢春定定地看着他, 并没有张口的意思。
片刻后, 他扬起手, 又扇了邵逾白一巴掌。
虽然身体虚弱,但余逢春两巴掌没有半点留力,都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邵逾白的脸很快就红肿起来。
他问:“先生消气了吗?”
余逢春道:“解开。”
邵逾白摇头:“先生费心良多,该好好休息。”
“我在别的地方也可以休息, 用不着非得在你寝殿的床上。”
邵逾白道:“只怕我解开镣铐,明日先生便无影无踪了。”
被戳穿,余逢春面不改色:“我不会走的。”
邵逾白笑了。
“先生嘴里的话,可不能当真,如果先生一定要我解开,发个誓怎么样?”
余逢春眼眸一动,问:“什么誓?”
“先生就发誓,如果我解开镣铐后先生离开,那绍齐就迎来十年大旱。”
十年大旱,百姓必定颗粒无收,战乱将起,饿殍遍野。
邵逾白作为皇帝,非得吊死在太庙门口才能谢罪。
余逢春真是被他拿捏住了命门,咬牙想再抽逆徒一巴掌,看着邵逾白脸上的红肿,却迟迟无法抬手。
他恨声道:“枉为君子!”
面对他的咒骂,邵逾白却只是笑笑,半点没放在心上,柔声道:“先生勿怪,方才学生只是一时冲动,万不该拿黎明百姓的生计性命赌咒,待会儿就去祖宗排位前罚跪——只是虽然世间誓言少有应验,但拿来测一测真心,还是很好用的。”
他低下头,细心搅拌着碗里的汤药,陶瓷碰撞间声音清脆。
他说:“先生脖子上的伤,要好好敷一下药,我已吩咐太医院去调配,今天晚上就能送来。”
余逢春:“不用。”
邵逾白闻言皱眉。
“你为何如此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他问。
“昨夜吐血,你说没必要,今天昏迷,你说没必要,你差点被那疯子掐死,还说没必要——余先生,在你眼里到底什么是必要?”
这是说了这么久以来,邵逾白第一次有生气的意思。
可转瞬间,他又将怒气压了回去。
“喝药吧,先生。”
死里逃生的皇帝,不比余逢春脸色好上多少,眼睛极黑,面色却极白,仿佛漂白后的宣纸上滴染墨痕,仍然散发着大病初愈的死气。
可与之相反的是,他的眉眼间却溢满了无限的生机,望向余逢春的眼神也不像曾经那么厌倦疲惫,总是温柔的,渴求的,含着笑的。
仿佛那块在他身上长了很久的假皮被硬生生撕扯下去许多,露出八年前那个少年的依稀模样。
余逢春透过血肉模糊,看清了此刻邵逾白的偏执和疯狂。
邵逾白这时候看着好像胜券在握,好像有自信把余逢春拿捏在手里,但实际上,他所有的筹码都脆弱得很。
余逢春若是不配合,执意要走,那邵逾白只有崩溃这一条路。
无奈从心中叹了口气,余逢春抬手夺过邵逾白手里的药碗,一饮而尽,尔后将碗扔进他怀里,往床上一躺,背过身去。
“滚!”
见他喝了药,邵逾白脸上的笑顿时就真心实意起来。
弯腰替余逢春掖好被子,他轻声道歉:“本该陪先生解闷,但有很多事要我处理,等我料理完,再来陪先生。”
他说得温柔恭顺,但余逢春却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什么。
他撑起身子,偏头看向邵逾白。
“现在?”
见他如此反应,邵逾白面上的笑更深,他就知道,先生不会不管自己。
“现在很合适。”他说,“这样再过几日,天气暖和了,我可以带先生出门踏青。”
余逢春心情复杂,盯着他看了好久。
邵逾白对视回去。
沉默片刻,余逢春说:“……小心顾佑,他是军人出身,家中必定圈养私卫,万防此事泄露回秀州。”
邵逾白点头:“学生明白。”
说罢,他便站起身,快步离开大殿,背影挺拔修长,不见丝毫颓势。
仿佛余逢春的出现,像一把火,直接将他身体里畏顿许久的生机重新点燃。
即便将死,邵逾白都敢为了余逢春拼一把,更何况是现在。
望着消失在殿门口的背影,余逢春坐了许久,等又开始疲倦,才缓缓躺下,脚踝在被子里轻微挪动,锁链也跟着碰撞。
他听着心烦,闭上眼睛。
0166适时出现:[我可以帮你解开。]
余逢春闻言,不假思索地拒绝:“不用了。”
[为什么?]
0166能感觉到,余逢春的烦躁不是假的。
余逢春回答:“这样能让他安心,我可以忍忍。”
“而且,”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待在这儿挺好的,没人来烦我。”
既然当着陈和的面变换容貌,那余逢春就没想再回到江秋的身份里。
如今事多烦恼,余逢春显露真容,必然有无数人围上来找他麻烦,既然如此,他还不如躲在大明殿里,能清净一天是一天。
0166似懂非懂,系统觉得余逢春说的有道理,但又感觉余逢春有所隐瞒,具体是哪里,0166说不上来。
……
余逢春在傍晚的时候醒来,陈和带着太医停在帷幔后面,小声问:“余先生,您醒了吗?”
余逢春咳嗽一声,陈和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目光不敢落在那条锁链上。
“太医到了。”陈和说。
余逢春“嗯”了一声,不说话。
沉默让陈和额头上浮现出一层冷汗。
他试探着张口:“余先生……”
余逢春打断他:“——你知道这个吗?”
他抬抬腿,脚上的锁链跟着发出清脆的响声。余逢春看向陈和,目光锐利。
陈和背上也起了汗。
这都什么事儿啊?他从心里暗暗抱怨。
皇上眼看要过而立之年,怎么还这样任性妄为?
如此肆意,日后可怎样收场?难不成真把余逢春锁在床上一辈子吗?
可无论心里怎么想,陈和面上还是得帮着邵逾白,因此面对余逢春的质问,他只能躬身行礼。
“余先生,让太医看看吧,您脖子上的伤着实有些吓人。”
殿里没有镜子,余逢春看不到。
可落在陈和眼中,余逢春的脖子上淤痕已经渐渐化成青紫色,且有扩散之势,看着格外骇人。
“……”
余逢春不说话,陈和就不肯起来,两人对峙片刻,余逢春叹了口气。
“我不该和你计较的。”他说,声音沙哑。“是这逆徒欺人太甚。”
陈和闻言,也跟着叹气,不得已地替自己主子说话。
“余先生,陛下也是有苦衷的,他实在是——”
话涌到嘴边,又被陈和强行咽下去。
作为两人关系中的旁观者,陈和虽然知晓一切,但有些话无论如何都不该由他来说,只能任由着两人先别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