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秀州到京城千余里,只为了一口吃的,劳民伤财。”
  顾氏闻言一挑眉,不再劝说,兀自坐在万朝玉身边。
  “夫君也太谨慎些,不过是运些吃的而已,又没运金银财宝、奴仆美婢,谁会关注?”
  她坐得端庄,像个京城名门中圈养出来的千金小姐,最是温和娴淑,偏偏言语间透着点傲气,让人意识到她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好相处。
  成婚多年,万朝玉早就熟悉她的脾性。
  他沉声道:“秀州顾家,何其煊赫,如今朝堂事忙,怕是会有不少人盯着我,想寻我错处,还是谨慎些。”
  然而顾昀沁却说:“我们顾家再煊赫,也比不上万家的一根手指头。”
  这便是明晃晃地驳万朝玉的话了。
  换做平常妇人,哪敢这样对夫君说话?
  可顾昀沁不一样,她出身顾家,是正宗的豪门之后,即便是嫁与当朝丞相、京城贵族,也够得上一句门当户对。
  且她的父亲如今也在朝中,不比万朝玉官衔低多少。
  因此面对万朝玉时,顾昀沁从不唯唯诺诺。
  “圣上多信任你,自古哪有在朝堂上以私人称呼相称的,也就你一个能让皇上叫你师兄。”她继续说,“他才不会杀你呢。”
  万朝玉无奈地瞥了她一眼:“这也难说,皇上近日愈发喜怒不定,我也看不穿他。”
  说着,他想起了那日在御书房里邵逾白说过的话,如此惊世骇俗,即便是万朝玉,也难免要心悸一刻。
  只是这话太过隐秘,万朝玉不敢告诉他人,生怕再引出别的麻烦。
  可是他的谨慎,落在妻子眼中,便是踟蹰不前。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顾昀沁不满地皱起眉毛,再次开口前先向四周了扫视一圈,确定外面有签了死契的家奴把守之后,她才道:
  “而且我不得不再说一句,夫君,你当时为什么一定要让他们去找那副画像?说句不好听的,这简直是自找麻烦,我已同你说过许多次,那人肯定是死了,夫君为何就是不信呢?”
  单看顾昀沁说话时的神色语气,就知道这对夫妻不是第一次谈这些事。
  万朝玉没有生气,他放下茶盏,靠坐在椅子上,叹息一般开口:“总得确认了我才能安心。”
  八年时间,世事境迁,邵逾白从不曾主动提起那个人,可只要与他近些的,都知道余逢春对他有多大的影响。
  万朝玉不想让计划出现任何意外,更不想让快死的皇帝再疯上最后一回。
  “夫君实在不必忧心这个,”顾昀沁轻声说,
  “那味毒药,父亲在老家时曾抓了许多人去试,也找过许多大夫去问诊,均说无药可救,就连当时已退隐的太医院院判也被我们找去,问他毒药成分,他钻研许久,也没有收获。”
  细软白净的手搭在万朝玉的肩膀上,顾昀沁并不觉得刚才的那句话有什么不对。
  “况且宫中那人不是说了吗?再未见过余逢春。如今皇上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只怕再过几年就真的撑不住了。
  “余逢春当年可是将一整杯毒药饮尽,如此毒性,他怎么可能撑得住?”
  万朝玉闻言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妻子。
  顾昀沁笑得温柔甜美,可正是这笑容里,却藏着寻常人一辈子也窥不见的狠辣阴毒。
  世人皆万朝玉一则鞠躬尽瘁,乃人臣典范;二则体贴妻儿,温良有礼。
  其实不光是因为他岳家势力庞大,也是因为私下里,顾氏不光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同伙和谋臣。
  顾昀沁道:“夫君谨慎,这不是坏处,只是依妾身看,有些时候还是要果敢一些的。”
  “……”
  察觉到万朝玉已有松动之势,顾昀沁接着柔声说:“若当年夫君没有铤而走险,装作余逢春的学生,今日哪有这么开阔敞亮的局面呢?”
  再提起当年事,万朝玉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紧张忐忑没遇见,尽是得意之色。
  他不为欺君恐惧,只觉得是自己技高一筹,才能骗过那位聪慧精明的皇帝。
  他点点头:“夫人如此说,也有些道理。”
  顾昀沁的笑容更深了,顺势道:“说来也是,余逢春没有眼光,夫君如此优秀博学,他竟然瞧不上,怕是只想博个帝师的美名吧!”
  万朝玉闻言也冷笑一声:“如此沽名钓誉之人……”
  “正是!”
  顾昀沁连连点头,站起身来:“夫君不要为这种人浪费精神,再过几日,朔秦使臣就要到了,妾身听闻陛下与那使臣不和,夫君若是有意,不妨试探一下。”
  语罢,她没再关注放在桌上已经凉的汤羹和点心,仿佛那只是她用来和万朝玉说话的借口,如今话说完了,借口也没用了。
  微微一躬身,顾昀沁转身离开,留万朝玉一人在书房,盯着桌上凉透的点心沉思。
  *
  *
  *
  五日后,朔秦来朝。
  比人先到的,是朔秦的贺礼。
  大明殿内,各色珍美宝石在余逢春面前整齐列开,一片璀璨闪亮,反射出来的昂贵华光,让普通的黄杨木桌都跟着奢华起来。
  余逢春手里被人塞了个精巧精致的小盒子,从桌尾往前走,看上哪个就放进自己的小盒子里。
  此外还有珍贵香料、药品和无数的绫罗绸缎、医书古籍在后面等着他。
  内务府的人在店里来来回回,将各色珍品端来又端走,任由余逢春挑选。
  此时此刻,余逢春终于有了点儿当宠妃的感觉。
  绕着长桌转了两圈,余逢春看中一块足有人拳头大小的蓝色宝石,晶体透亮清澈,蓝色深邃,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将宝石装进盒子,余逢春扣上锁扣,回到邵逾白身边。
  邵逾白正在听总管汇报今夜宴会的流程,见余逢春回来,当即挥手让总管闭嘴。
  “挑完了?”
  余逢春不言,只是当着他的面打开盒子,把里面的蓝色宝石亮出来。
  邵逾白皱眉:“就选一个?”
  “嗯,”余逢春应了一声,扣上盒子。
  “一颗就够了。”
  “行。”邵逾白无所谓地点头,“你喜欢就好。”
  说完,他看着余逢春,暗暗等待。
  在余逢春的视角里,邵逾白头顶浮现的解毒程序,进度条已经缓慢过渡到了95%,很快就会运行完成。
  到那时,邵逾白会迎来一次毒发,程序会强行推动毒性爆发,然后将所有毒性消除,等毒发结束,邵逾白就没事了。
  只是那次毒发一定会相当惨烈,余逢春不能轻举妄动,必须得选个恰当时机才行。
  种种考量之下,最近两天,他都没怎么碰邵逾白,生怕不小心将进度拖到100%。
  面对他的反常举动,邵逾白很奇怪,所以才寻来这些好东西逗他开心。
  余逢春心里是挺开心的,但是不能表现出来,正在强装镇定。
  邵逾白等了一会儿,发现他真的没有要上前的意思,便低咳一声,主动道:“寡人近日总觉得身体有些疲乏,江大夫不如来把个脉看看?”
  邀请意味太明显了,余逢春心里实际上是有些心动的,但想到之后紧锣密鼓的安排,还是果断拒绝。
  “草民不需要把脉,陛下光看面色就知道身体康健,万福安康!”
  邵逾白:“……”
  他冷声问:“若寡人非要你来把脉呢?”
  余逢春丝毫不受他的威胁,一躬身:“草民的医术不如太医院诸位,皇上若是心中有疑,不如请他们来看看。”
  请他们来有什么用?让他们和寡人握手吗?
  邵逾白没法子了,瞪了他一眼,而后偏过头去,不再搭理他。
  余逢春站在原地,对着陈和尴尬笑笑。
  陈和:“……”
  好一个冷心冷情的江大夫!
  内务府的宫人开始陆续收拾殿里的珍宝,余逢春琢磨着继续在这里站着,可能会和邵逾白再产生些不经意的皮肤接触,于是便想告退。
  但刚想说话,余逢春就听到邵逾白冷冷地嘱咐陈和。
  “带江大夫去后殿试试衣服。”
  余逢春愣了一下:“什么衣服?”
  陈和走到他面前,笑道:“皇上老早前嘱咐尚衣局为江大夫做的衣裳,如今已经制好了。”
  “我试衣服做什么?”余逢春疑惑。
  陈和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去参加宴会了。”
  “……”
  朔秦来人,宫里自然是要举行宴会。余逢春想想那繁琐的流程、来回的恭贺、吵闹的歌舞——
  “我可以不去吗?”
  “这……”
  与皇上一起参加宴会,这是多大的荣宠,多大的体面,居然有人会拒绝。
  陈和愣在原地,张口欲言,却被邵逾白打断:
  “你要是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哪里有这样耍赖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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