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光看他们穿的囚服,就知道邵逾白没对他们动刑,大概是因为他们的动机在邵逾白眼里太过明显,以至于不需要逼问出什么就能直接确定答案。
但这样的无视和宽容,却让他们以为还有活的可能,以至于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沉默许久,余逢春将烛火端正放在地上,站起身来。
“知道从这里再往上一层是什么吗?”他问。
这个问题来的没头没脑,几名囚犯眼中闪过困惑,不知道余逢春想干什么。
而余逢春也没有真正期待他们的回答。
“在这层往上,有一处空间,用石板和着米浆筑成,最是坚固,人力难以摧毁。”
他弯腰熄灭烛火。
在黑暗中,恐惧放大,连平稳讲述的声音里都带着几分阴森。
“这处空间被分割成几间,每间的进出口仅有一尺,内一无床榻,二无烛台,黑暗冰冷,且因为墙极厚,所以也没有声音。”
“将犯人关进去后,守卫会关闭进出口,除了每日一餐外,不会有一丝光亮、一点声音传入,就这么长年累月地关着。”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仿佛踩在人的心跳上,混着淡雅幽微的香气,每一步落地,都能让人怕得把心吐出来。
余逢春盯着犯人哆嗦的肩膀,阴恻恻地笑了一下。
“陛下仁慈,不愿对你们动刑,但并不是非得见血才能得到实话,若是将你们分开放进去,不出半月,死的死疯的疯,还怕得不到实话吗?”
戏谑的声音中藏着浓厚的兴趣,仿佛这个儒雅淡定的大人真觉得这是件多有意思的事。
果然能被派来审讯的,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四名囚犯跪在地上,嘴唇哆嗦着,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几日的囚禁已经把他们的所有胆识全部磨灭,唯一的一点侥幸也被余逢春的话吓得再也冒不出头。
见他们已经被骇到,余逢春趁热打铁,柔声喊:“陛下已经派人去了你们家乡,将你们的父母亲眷接来保护,若你们还不知好歹,辜负陛下恩德,那就只能——来人!”
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种种逼迫下,囚犯心理防线被压到极致,终于不可控制地崩碎开,一名囚犯哆嗦着开口:
“——大人且慢!!”
余逢春一转身,挥手让进来的守卫退下:“愿意说了?”
“是……是!”
囚犯跪在地上,声音沙哑,饱含恐惧,已看不出一刻钟前的强装镇定。
“启禀大人,我们确实有要偷的东西!”
“是什么?”
囚犯忽然哑下去:“这……”
这时,另一名跪在左边的囚犯大声接道:“大人恕罪,我们真的没有见到那两样东西,只是听人说,是兵符,和一幅画!”
第34章
兵符, 余逢春能理解,应当是暂且用来统调邵和军的凭证。
邵逾白直到现在仍然稳坐皇位,一是因为他并未犯下大错, 即使有人想反,也师出无名;二则是因为他手里有邵和军, 若是有人胆敢谋逆, 只需要一个名字, 无论他怎样躲, 邵和军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
邵和军, 就是邵逾白的保命符。
若是拿到了统调兵符, 即使不能完全牵制, 也能拖延一段时间,而那段时间,说不定就是成大事的重中之重。
有人想偷, 那是再正常不过。
可那幅画像又是什么?
余逢春踱步片刻, 决定把这个问题放一放。
“谁让你们偷的?”
囚犯答:“大人, 并无人指使, 是我们想——”
余逢春不耐烦地打断:“你们在大明殿里伺候, 一向安分无事, 忽然聚在一起, 商量着去偷两个见都没见过的物件——打量着我是傻了吗?”
他讲话没留情面, 语气中的烦躁像刀子一样割着人的肉皮, 仿佛下一秒钟他就会懒得再周旋,直接转身离开。
恐惧不断挤压,已经连喘息的空间都不剩下。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一股尿骚味散开。
余逢春“啧”了一声,回到椅子上坐下。
“不知道, 还是不愿说?”他问。
此话一出,本来就跪着四个人扣头如捣蒜。
最开始朝着余逢春求饶的囚犯大喊道:
“大人,我们真不知道啊!是、是李连撺掇的,说有个大人物想要,我们若是偷了,必定能富贵一辈子,即使事发,大人物也可保我们安然无恙,我们真的不知道更多了!!”
其他人也连连应道。
“对对对,是李连说的!我们从未见过那个大人物!”
“李连,你究竟安的什么心?如此害我们!你若是知道,就快快开口,保住这条命才是正道!!”
三人口中的李连,正是刚才那个吓尿了裤子的囚犯。
从余逢春进来开始,他只是跪地求饶,其余的话一字都没有多说。
面对其余三位同伙的指责怒骂,李连的头埋得更低,整个人抖如筛糠。
余逢春走到他面前时,只是刚蹲下,连话都没说一句,他就已经崩溃地哭了出来。
“大人……我没、没见过,那个人只是给了我许多金银珠宝,要我帮他偷点东西,我真没想到会这样!”
其实从刚才的表现,不难看出李连本身不是个多有胆识的人,会铤而走险,大概是一时的利欲熏心。
要他说实话,稍微吓一下就行。
余逢春估摸着已经差不多了,再吓人可能就昏过去了。
“你说他给了你许多金银珠宝,那东西呢?”
“俱送回老家了。”李连说,“奴才家中祖母年事已高,要吃药,就全送回去了。”
“哦。”
听完他的遭遇,余逢春没什么感触,应了一声后又问:“什么叫你没见过?你是怎么和他搭上线的?”
李连哽咽着说:“奴才是出宫才买时遇到的那个人,他先是让仆从请奴才吃好酒好饭,又送了些银两,之后又陆续遇过几次,赠了奴才很多金银珠宝……”
“前些日子家中来信,说因水灾波及,家中的收成全没了,祖母重病,奴才不得已,便想找那个人借钱,结果他跟奴才说了这桩买卖——奴才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求皇上宽恕奴才的家人!!”
说吧,他弯下腰,砰砰磕头,本就血肉模糊的额头上又涌出大片的血。
余逢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磕头。
“你对那个人就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吗?”
磕头的动作倏地停住,李连抬起头,血滴划过鼻侧,表情恍惚。
“奴才真的不记得多少,只依稀感觉,那个请我吃饭的下人带着点荆州口音。”
“……”
荆州,又是荆州。
“还有吗?”
李连面上划过一丝犹豫,仿佛有个消息他自己也不确定。
余逢春见状道:“不管什么,先说,说出来我才能看看能否保住你一条命。”
“是。”
李连唯唯诺诺地应道,仿佛回忆一般开口:“有次,下人带我去楼上雅间见他,他坐在屏风后,我看得不真切,但依稀仿佛听到下人叩门时,称他为郁大人……
“因隔得实在太远,奴才实在不清楚是不是听错了,后来奴才也打听过,朝中并无姓郁的官员,倒是曾有位跟在皇帝身边的人姓余,不知是否有什么关系……”
余逢春缓缓站起身。
姓郁的没有,姓余的已经死了,但名字里有玉的可是手握大权,翻云覆雨呢!
“我没什么想问的了。”他看向不知何时走进来的陈和,“让守卫看好他们,别死了。”
陈和一躬身:“那是自然。”
说完,余逢春便离开了这里,与陈和一路往上,重新走回天光明亮的人世间。
此时,邵逾白刚好下朝。
刚回到大明殿,余逢春就感觉气氛不对。
“怎么了?”
他站在外面不肯进去,问同样被赶到殿外伺候的卫贤。
卫贤不肯说,陈和走过来,也问:“今日早朝谁又惹陛下不痛快了?难不成韩大人又提立后的事了?”
不应该。姓韩的老头子虽然坚持不懈,但也没有砍脑袋的爱好,一般一个月提一次就差不多了,不会频繁提起。
卫贤本不想当着余逢春的面说,但陈和问起,他不能不答。
“不是韩大人,也不是立后。”
他道:“今日早朝的时候,朔秦递了请安折子,说是邀敬皇上寿诞,还说不日会派使者来我朝觐见,皇上一听,当即就不高兴了。”
对绍齐来说,朔秦是个边疆部族,善养马也善征战,他们的土地虽辽阔,但难以种植庄稼,多数粮食都靠与绍齐交易获得。
自先祖时,两国便有来往和亲的习俗,一直相安无事,万寿节将近,朔秦前来恭贺也是人之常情。
余逢春琢磨了一会儿,不懂邵逾白生气的点在哪里,便问道:“可知使节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