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无措半晌,他伸手,把江奕抱住。
江奕突然不笑了。
他在温默怀里沉默片刻,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哭出了声。
江奕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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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奕这天哭了很久。
温默松开他时,他还在哭,哭得一整张脸都是红的,眼尾更是红的厉害,眼泪还是扑簌簌地往下落,张着嘴呜呜嗷嗷地哭,抓着温默的手都哭得哆嗦。
哭得像小孩,哭得极其伤心。
温默担忧地伸手,抹掉他脸上的泪。
江奕脸上的泪抹不干净,他还是一直在哭。温默突然又开始恨自己不会说话,如果他能出声,这个时候就可以哄他不要哭,告诉他没关系了。
他又抱了抱江奕。
江奕哭得脱力,到最后倒在温默身上不愿动弹。这天,温默陪他在树底下呆了好久,江奕躺在他腿上,拉着他,不愿让他走。
直到夕阳西下,再不走就说不过去,江奕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他。
后来一连几日,温默每每经过那儿,都看见江奕坐在那里。
他有些疑惑,问他,不是被李桂兰禁足了吗?
江奕说他偷偷翻窗出来的,李桂兰注意不到,她每天都忙着种地去。
温默想了想,问他,这几天有吃东西吗?
江奕说没事,江雨会趁着没人在家的时候偷偷给他塞馒头吃,饿不死。
可几天下来,江奕还是瘦了点。温默看在眼里,挺心疼,隔天就去家里摸出藏在枕头底下的一把钱,带他去小卖部,买了一堆零嘴和面包吃。
到小卖部的时候,老太太还看不懂他在比划什么。温默费了半天劲,才把东西都买回来。
等他抱着吃的一回头,就看见江奕手插着兜站在后头,没什么表情地望着他。
温默朝他眨巴眨巴眼,扭扭脑袋,示意他回去了。
江奕点点头。
两人回了河边,江奕的确是饿了,把温默买的东西吃了好多。
看他吃了东西,温默才松了口气。
之后又几天,江奕都一直在河边徘徊。
温默有天出来洗衣服,看他又在那儿坐着。
【怎么不去别处?】他在河边放下盆,比划着问他,【村子这么大,你去别的地方也逛逛呀。】
江奕想都没想,张口就说:“这里能遇到你。”
【……】
“你知道我在这儿。”他说,“那些人见到我都只会跟我说,我妈不容易,我得道歉。还是你好,不说那些。”
温默没话说,点了点头,转身去洗起衣服。
后来温默每天都会去那条河边了,江奕也总是在那儿,他好像总会跑出来。也真是奇怪,李桂兰一直没抓到过他。
就这么过了三四天。
第五天,温默又到河边来洗衣服,江奕坐在后头的树边望着他。
江奕的视线如芒刺背,但温默已经习惯,他这几天一直看着他。
奕哥儿还挺可怜的,温默便从来没有在意。
可突然,江奕毫无预兆地在此刻开口:“温默,那个什么,我好像爱上你了。”
“!?”
温默正在取新衣服进水盆里。
一听这话,他惊得一回头,当场失去平衡。
温默一声惨叫,扑进了水里。
第068章
温默晃悠几下, 挣扎着从河水里站起身,上半身已经湿成了落汤鸡。
他像大猫甩水似的,狠狠甩甩头发, 回过脑袋, 一脸惊恐的看向江奕,眼睛都瞪得溜圆。
江奕朝他眨巴眨巴眼:“所以,我是说,我好像爱上你了。”
这个他已经听到了!!
温默惊恐地比划:【你突然,说什么, 乱七八糟的!?】
“所以说,我好像爱上你了啊。”江奕说,“这几天一直很想见你, 超级想见你,晚上回家我都睡不着,一闭上眼就全是你。我这颗心呐, 就这里呀,一直很痛很痛, 还有个声音一直在喊,好喜欢温默好喜欢温默……”
温默:“……”
温默抽了几下眼角,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 脸上很不自然地浮现一片红。
江奕笑了起来。
他还是笑容疲惫,但眼神认真。
“我不是说要你现在同意, 或者给我什么回答。”他说, “我只是想告诉你而已, 你还是个小孩儿。”
“我希望你呢, 在长大的过程里,能考虑考虑我。”
江奕说, “我觉得,我人还是不错的,你不会后悔。”
他弯起眼来,在盛夏毒辣的太阳底下,在河边摇曳的芦苇后面,在枝繁叶茂的树下,笑着对他说:“我爱你,温默。”
“你要一直记住。”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温默。
我爱你。
意识回笼。
温默指尖狠狠一颤,呛在喉咙里的一口水将他痛醒。他猛地咳嗽起来,嘴里的鲜血混着喉咙里的水一起呕出。
胸腔里阵阵闷疼,他脑中嗡嗡作响,所有呼吸都被堵着,鼻腔里蔓延着一股不通气的酸痛。
温默捂住嘴,咳嗽不停,鲜血淋淋地从指缝里涌出来。
嘴唇上也是一片刺疼,仿佛针线还在一穿一过。
我爱你。
江奕的声音还在他耳边若远若近地回荡。迷蒙间,温默眼前出了幻影。还是那个盛夏,他看见江奕坐在树下,朝着一身湿哒哒的他笑。
他说温默,我爱你。
他说温默,我就是觉得你特别好。
他说温默,你可要记住,我爱你。
他说你要记住啊温默,我应该是来的最早的。
他说温默,考虑考虑我。
温默,考虑考虑我。
温默又咚地往前一倒,倒在地上血水的水泊里,四肢突然都以极其诡异的角度弯折掉了。
他痛得两眼一黑。
温默头抵着地,喘。息了会儿,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艰难地、缓慢地、用力地往旁边爬去,身下被动作缓缓拖拽出一条血痕。
温默爬到桥边,伸出断了的手,抓住桥边栏杆,靠着它,一点一点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坐起来,整个人靠在栏杆上,身体瑟缩起来,颤着眼皮闭上双眼,抱着栏杆缓了好一会儿。
痛。
浑身都痛。
他闭着眼睛,浑身上下都是血和水。嘴巴里往外流的血水已经擦不净了,那一张惨白的脸可怜兮兮地浸满水渍,又痛得微微抽搐。
他贴着栏杆。
就这么缓了好一会儿,身上的疼痛才消下去。
温默松了一口气。
守夜人是地狱的人,离开奈何桥会被视为违规。他们每次从桥上走,都必须要经历一次死时的事——这是惩罚。
跳楼的人要再次粉身碎骨,车祸的人要再被撞一次。像温默这样的,就是嘴要再被穿针引线一次,再被溺死一次,再被手脚都折断一次。
每一次过桥,温默都被这样折腾过一次。所以他才叫沈奕先走,看见他这样,沈奕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
温默最拿他哭的模样没办法。
靠在桥边休息半天,温默才活过来。手脚渐渐恢复原状了,痛觉也都消失。
虽然还是隐隐作痛。
温默收拾好心情,踉踉跄跄地扶着栏杆站起身来,看了眼身上。
惩罚结束,身上的血也都消失了。温默松了口气,揉了揉刚被扯断的胳膊,朝着桥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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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光闪过。
等视野回暖,温默转头一看四周。
沈奕的宿舍。
沈奕就站在他跟前,手里挎着个包,正把一堆纸往包里塞。
只是他的动作诡异地顿住,像个突然被摁了暂停的动画截图似的,搞笑滑稽地停在那里,眼神呆滞。
看得出来,他刚从刀锯地狱回来,整个人都还在加载中。
温默坐在他的椅子上,捧着一杯热水。
沈奕朝他眨巴眨巴眼,一脸迷茫。
“阿默,”他迷茫道,“我要干什么来着?”
“……”温默把水放下,给他比划,【你要迟到了,第二节课。】
沈奕顿时如梦初醒。
他惨叫一声,这回鞋都顾不上换,趿拉着脚上的一双人字拖,冲出宿舍去了:“我走了!!”
温默哭笑不得。
身上还有些余痛,温默爬上沈奕的床,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
中午十二点时,沈奕回来了。
和出去时的风风火火不同,他回来时垂头丧气浑浑噩噩,一身的低气压。他把包放到桌子上,人往椅子上一瘫,呃呃啊啊地发出一阵满是怨气的低吼声。
见他这样,温默从床上下来,凑过去,拉了拉沈奕的袖子。
沈奕转过脑袋来,温默就朝他比划着问:【怎么了,挨骂了?】
“那倒没有。”沈奕有气无力,“还是被记了个迟到,但不碍事。但是我突然睡过去了,睡了半节课,做了个死长死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