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龚沧坐在那里,脸上带着呆滞痴傻的笑,正掰着自己的指头玩,低低地自言自语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还时不时地笑几声出来。
  边老师心里不是滋味儿。
  龚沧也曾是她的学生。一想到不久前还开朗地跟她谈笑烦恼的学生,就这么一夜之间成了个生活没法自理的疯子,甚至后半生都只能在精神病院里度过,她就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就算是和解,”学校法务部的顾问说,“麻烦把这几份协议签了吧,节哀顺变。”
  法务顾问推出去了几份纸质协议,将笔递了出去。
  龚沧的母亲还在抹泪。他父亲接过笔,抹了抹脸上眼泪,在合同上签起字来——
  咚!
  学生课的门突然一声巨响,外头的雨声立即哗啦啦地清晰起来。
  边老师一抬头,惊愕:“沈奕?”
  沈奕落汤鸡似的进来了。他阴着脸,面色狰狞愤怒如个恶鬼。
  从门口走进来有些距离。沈奕脱下外套,恶狠狠摔在地上,抓起一把木头椅子,朝着一无所知还在掰着指头傻笑的龚沧过去。
  丝毫没有犹豫,没有前摇,他抓起椅子,朝着龚沧的后脑勺狠狠砸了下去。
  学生课里立刻一阵惊叫。
  边老师吓得连连后退。
  “你干什么!?”
  龚沧他父亲立马站起,冲过去就要阻拦。
  一个刑警跑上前,赶紧拉住了他。
  沈奕气喘吁吁。也有一个刑警过来拦他,但只是象征性地拉了他一把。
  沈奕无暇看是谁,他甩开刑警,朝着龚沧又走近过去一步。
  龚沧捂着脑袋倒在地上。他表情发木,没哭没闹,坐起来以后一脸茫然,摸了摸后脑,望着手掌里的血发呆。
  “起来,”沈奕嘶哑,“你他爹的……你给我起来!!”
  “你有病是吧,啊!?你要名额,你不是拿到了吗!?”
  “我说了我让给你让给你,你还嫌不够?你觉得我看不起你?我看不起你我还把名额给你,我是傻屌吗!?”
  “你个畜生东西……你搞我,怎么搞我我都认了,口口声声说来救我,那村民一来砍我你就抱头卖我我认了,你往我水里下毒我也认了,你骗我作业不用交骗我大赛作品提交期限,我都自认倒霉,毕竟我他大爷的就是眼瞎……但你搞他干什么!?”
  “他干什么了!啊!?你告诉我!他干什么了!!”
  “你凭什么……你凭什么砸他,凭什么把他嘴缝上!”
  谢未弦眼睛一瞪:“?”
  沈奕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起来!”他大喊,“老子拼死拼活把他送出去,你这畜生就这么对他!?”
  “两次了!加一起怎么都有十多年了!我哪次不是对你掏心掏肺……”
  龚沧茫然地看着他。
  望着出离愤怒的沈奕,他忽的歪歪脑袋,笑了声。
  “你自己愿意,对我掏心掏肺。”他磕磕绊绊地说,“你,活该。”
  “他也活该。”
  “名额,本来就是我的。你抢了我的,你欠我的。你家里,又没人对你好。你不配,拿那个名额。”
  “早知道,你也该沉塘。”
  “烧死鬼,焦炭鬼,”龚沧吃吃地笑了起来,眯起眼睛,幸灾乐祸地哈哈笑,“你个早死鬼……那个死哑巴。”
  “哑巴水鬼。”
  “哪儿说错了?你们俩……确实是鬼。”
  嘣。
  沈奕脑子里的一根弦,当即断了。
  “哎!!”
  “我靠,拦住啊!”
  “别打了!”
  “要打死了!快别打了!!”
  一下一下,木头椅子用力砸在龚沧身上。
  沈奕脑子里一片白,没有自己在干什么的自觉。他下意识地、本能性地,把手上的东西往龚沧身上砸下去。
  他用尽了全力,木头椅子都砸烂了。他把椅子一扔,拽起已经浑身是血的龚沧,一拳一拳,拳拳到肉地砸在他脸上。
  不知谁尖叫着,半天,沈奕被人强拉硬拽地跟龚沧分开来。
  他脑子发白,粗气喘个不停,呼吸还是乱的。
  “快别打了!”拉着他的人说,“可以了,他都要死了!”
  沈奕脑子嗡嗡地响。
  他突然四肢发麻,浑身上下都没了知觉。他抬起手,才看见自己的两手哆嗦个不停。
  沈奕咽了口口水,怎么都调整不过来,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扭曲。
  他深吸一口气。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回事,身后这人“我靠”一声。
  “救护车!”他喊,“叫救护车!这个气得呼吸性碱中毒了!”
  第029章
  “已经叫了!”另一个刑警大声道, “这学生都快让他打死了!能不叫吗!?”
  谢未弦一扭头,一同跟来的一个小刑警真的已经转身过去打了120。
  “这里是桐花路112号,凉城艺术大学学生课, 有一个被诊断为精神分裂及记忆障碍的学生遭到殴打, 麻烦立刻出动救护车……”
  沈奕站都站不稳,原地踉跄了一下。亏是谢未弦两手托着他,才没让他一屁股坐到地上。
  谢未弦拍拍他心口,让他安心点,随后一抬头, 就看见那群校长副校长法务顾问都傻愣愣地坐在沙发上,连对面受害人的父母都呆若木鸡。
  每个人都没有一点儿反应,就只有他们这几个刑警忙上忙下。
  谢未弦明白了什么。
  他转头, 看见那个白毛笑眯眯地挥着招魂幡,诡异的绿光在空气中飘来飘去。
  果然。
  这哥们又发功了。
  *
  医院来了两辆救护车,谢未弦一个人上了沈奕这辆, 没理那个浑身是血看起来已经被打没了大半条命的人渣——有两个刑警上了他那辆。
  沈奕气得真是不轻,一路上虽然睁着眼, 但眼睛发木,两手不停地颤,看起来已经不清醒了。
  救护车上, 医护人员快速地给他测心率血糖血压。这人心率低得吓人,救护车刚开了一半, 就直接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都没意识了, 手都还在抖, 气儿也没顺过来。
  火急火燎地送到医院, 医护人员赶紧给他套上氧气罩推进病房,挂上吊瓶, 还给打了个镇静剂。
  他们在走廊里忙前忙后了好一阵。
  谢未弦帮这孩子垫了医药费,走回病房跟前。
  他下了血本,给沈奕弄了个单人套间。
  “真舍得花钱啊。”
  谢未弦一屁股坐到病房前的铁椅上。听到这句吊儿郎当的话,他抬起眼皮,瞥了眼说话的人。
  白毛笑眯眯地坐在他对面。
  谢未弦并不意外。也没吭声,只朝他挑了挑眉。
  看出他的担心,白毛摊了摊手:“别担心,我现形了,跟我说话不会有人当你是神经病。”
  “哦。”谢未弦这才松口,“怎么是你来。少见啊,一般不都是那位来跟我聊。”
  “你跟刚那个疯子比起来,算什么东西。”白毛说,“他去那边了,懒得管你。你现在可是大大的良民,人民的公仆。”
  “人民的公仆”谢未弦嘴角一抽,回头往病房里撇撇嘴:“这不也是良民?孩子才多大,瞅瞅你们给人家整成啥了。这才第一天,都气得呼吸性碱中毒了,第二轮不得直接气死在里面?”
  “不至于。”白毛笑了笑,“没办法,人家阿默拧巴得很,得推一把。”
  “果然是那哑巴。”谢未弦“哎”了声,“我还一直奇怪,到底怎么才能弄成那样的。”
  白毛稀奇:“你见过他那领子底下啊。”
  “见过。”谢未弦吧唧了下嘴,“所以你什么意思,很吓人啊,我只是老婆说要吃虾滑火锅才去商场地下一层的超市买菜的,刚一进门就莫名其妙地听见顶层有人闹事,上楼一看你就跟个鬼似的在天上飘,想干嘛?真要返聘?你们地府有病吧,不是说好的出门就不用再回去了吗?”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白毛说,“你就当下去玩一圈,带着那位一起。”
  “不去,又不给钱。”
  “给钱你敢要?”白毛说,“我们只能给天地银行。”
  “……神经病。”
  “就当帮他了呗,”白毛说,“你当时过拔舌地狱,人家阿默一点儿没为难你。”
  “没为难我的多了去了。”谢未弦说,“想为难的也没能为难住。”
  白毛拆台:“我给镜女打个电话?”
  “……除了她。”
  白毛哼哼笑了出来。
  “这次情况特殊。”
  一道声音从走廊那头传了过来。
  谢未弦转头看去,黑无常一身黑地走了过来。医院浓重的药味儿里,那人手插着兜,一身沉沉的杀伐气。
  他把头抬起,一双血眸沉静如冰。
  “那个地狱,他对付不了,”黑无常说,“只有你能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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