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告诉我。”巫颍俯低身体,长发垂落,额心的银晶闪烁光泽,“是什么在困扰你?”
  “我……”岑青迟疑片刻,突然被巫颍钳住下巴。
  巫灵王抵住他的额心,声音很低:“我是你的丈夫,你不该隐瞒我。”
  直觉告诉岑青,他不该继续隐瞒。
  “我在想那棵树。”他说道。
  “树?”
  “带给我梦魇的金木。”岑青仰视巫灵王,拉起他的一只手,手指滑入对方掌心,缓慢的,一寸寸穿过对方手指之间,扣住他的手背。
  “它还在困扰你?”只要岑青回答是,他将立刻前往荒域,毁灭那里的一切。
  岑青将巫颍的手拉到脸侧,靠近对方的指关节,道出困扰他的问题:“我在想,那棵树很矛盾。”
  “矛盾?”
  “在梦中,它对我不具威胁,更像是要告诉我一些事。可是,它又在现实中袭击我,想要抓住我,对我充满恶意。”他说出自己的困扰,声音中充满疑惑,“我不明白。”
  一边要告诉他某种秘密,一边又试图抓走他,对他造成威胁。
  表现太过矛盾,完全是两个极端。
  “你不必烦恼,我的金蔷薇。”弄清岑青烦恼的源头,巫颍反倒放松下来,他拂开岑青的额发,亲吻他的眉心,眼帘低垂,遮去瞳孔中的凶戾,“无论伪装还是真实,我都会让它消失,彻彻底底。”
  最后一个字,淹没在冰冷的气息中。
  岑青微仰起头,后脖颈被一只大手扣住,感受着嘴唇上的力道,有一瞬间,他的思维陷入空白,满心满眼充斥银辉。
  他所能见,所能思,所能想,唯有眼前的巫灵王,雪域的君主。
  “我向你保证,它不会继续困扰你。”
  清澈的声音流入耳中,冰冷的气息拂过嘴角,巫灵王轻咬岑青的下唇,旋即直起身,以柔和的目光凝视他。
  他是一名暴君,手下血流成河,令敌人闻风丧胆。
  但在此时此刻,他只是岑青的丈夫,一个宠爱妻子的君王。
  “相信我,我的王后。”他牵起岑青的手,轻吻他的指尖。银色的发丝滑过岑青的手腕,触感冰凉,还有些痒。
  冰冷的手指擦过岑青的耳垂,佩戴多年的龙血石已经消失。
  “我会给你新的耳饰。”巫颍轻捻岑青的耳廓,手指向后梳过鸦羽般的发,动作无比珍惜,“或许不及原有的意义,但我希望你能喜欢。”
  “陛下,您会让我变得骄纵。”岑青状似在开玩笑,目光却无比认真,“您会一直纵容我吗?”
  “那是我的荣幸。”巫颍再度吻上岑青嘴角,在失控前放开他,“我需要立刻离开。否则,我无法踏入议政厅半步,至少今天不行。”
  岑青翻过身,侧躺在床上,单手撑起头,另一手拉住巫颍的袖摆,笑吟吟说道:“如果您能尽快结束会议,我会在这里等您,一整夜。”
  巫颍凝视着他,忽然发出一声轻笑:“我的王后,你会让我成为一名昏君。”
  “真是惶恐。”岑青嘴上这样说,却没有诚惶诚恐,仍是笑着看向他,“陛下,您会为此惩罚我吗?”
  “不会。”巫颍反手擦过他的脸颊,指关节划过岑青的下巴,指尖抵住唇缘,“我只会宠爱你,我美丽的妻子。”
  岑青笑意加深。
  他抓住巫颍的手,在白皙的指关节上留下齿痕。
  片刻后松开,向床内移动些许,没有再拉住巫灵王:“为了您的英名,陛下,我只能目送您离开,在我的寝殿内忍受寂寞,默默期待您的到来。”
  巫灵王摇头失笑,大手轻拍他的发顶,承诺道:“我不会让你独守空房的,我的美人。”
  这一次,他没有继续停留,终究转身离开。
  巫灵王的身影消失,荆棘女仆们终于有机会走进室内,关切地围到岑青身边。
  她们有诸多疑惑,也有太多话想问,却不约而同压抑自己,率先关心岑青的身体和精神,确保他果真安然无恙。
  “我没事,只是遇到一些麻烦。”岑青起身靠坐在床头,在女仆们关切的目光中,简单说明这次出行遇到的状况。
  他的梦,突然现身的地犀,古怪又危险的金木。
  提前爆发的兽潮,在边境遇到的魔族队伍,还有那个让人难以评价的炎境之主。
  “我遇到危险,艾莉森留下的宝石,她保护了我。”岑青习惯性地摸向右耳,手指落空,让他的动作微顿,“红色荆棘让我没有被拖走,宝石完全碎裂,我找不到一枚碎片。”
  女仆们静静地看着他,能体会到他的情绪。
  “陛下,您不必哀伤,也无需感到歉意。”茉莉走近岑青,在床边弯下腰,双手握住岑青的右手,语气无比郑重,“她是您的伴生荆棘,因您而生,为您而存在。保护您是她的宿命,她只会高兴,感到无上荣耀。”
  这绝非是安慰,荆棘女仆们皆是如此。
  当年殷王后去世,她们集体陷入疯狂。若非还有岑青,她们不会活到今天。她们会追随殷王后一同长眠,永坠黑暗。
  “那棵金木,我知道它。”茉莉话锋一转,她身后的女仆们也变化表情,“如果我没有猜错,那棵树,它是荒域森林的心木,也是有名的疯树。”
  “疯树?”岑青诧异抬起头,不曾预料到这个答案。
  “您的母亲殷王后,她当年孤身深入荒域,曾遇到过这棵树。根据她所言,这棵树很不对劲,它起初表现和善,却又突然攻击她。”茉莉神色凝重,回忆起这件旧事,眼底闪过一抹晦暗,“主人在攻击中受伤,被戈罗德察觉,趁机给她下毒,导致她卧床不起。”
  若非如此,仅凭一些甜言蜜语,戈罗德根本不会成功。
  “也就是说,它也是导致我母亲去世的凶手。”岑青说道。
  “可以这样说。”荆棘女仆颔首。
  岑青垂下眼帘,转动腕上的环镯。镯身镶嵌的宝石闪烁微光,落在他的脸上,朦胧眼底的暗影。
  “关于这件事,母亲的日记中没有记录。”
  “主人曾经写下,然后又撕掉了。”茉莉对岑青解释,说出殷王后当年的决断,“她叮嘱我,一定要保护您长大。戈罗德是您的敌人,王国贵族同样如此,还有那棵疯树。”
  说到这里,茉莉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在她弥留之际,已能窥见您将遭受不公。她对我说,如果您能夺回王位,终有一日会踏足荒域,直面那棵疯树。如果您无法夺回王冠,就不必告诉您这一切,只会增添您的烦恼。”
  殷王后并不软弱。
  事实上,在中毒之后,她就看清戈罗德的真面目。
  奈何为时已晚,众多贵族受利益驱使改变阵营,调转旗帜,她变得孤立无援,又时日不多,早就无力回天。
  为了岑青,为了自己的血脉,她做出最后的布置。
  留下荆棘女仆,给巴希尔下血咒,在宫廷中埋下不安的火种,在岑青需要时都会成为他的助力。
  “我的母亲,她为什么在婚姻上选择我的父亲?”岑青一直为此困惑。
  殷王后不缺智慧,难道真的只是被情感蒙蔽?
  这完全说不通。
  荆棘女仆们没有作声,良久,才听一人开口:“戈罗德,他是骷髅军团的创建者,也曾英勇善战,在军中颇具威望。”
  殷王后要留下血脉,总要挑选一个丈夫,戈罗德无疑是当时最好的人选。他英俊,强壮,战功赫赫,表现出的性格也极其爽朗,几乎挑不出太大的缺点。
  所有人都被他骗了。
  和战功齐名的,是他非同一般的演技和伪装。
  “假使您的母亲没有受伤,戈罗德野心再大也只能蛰伏,不会有任何机会篡夺权力。奈何世事难料。”女仆们发出叹息,悲伤和愤恨充斥整个胸腔。
  岑青没有继续再问,认真消化女仆透露的信息。
  他靠向床柱,手指一下下掀起流苏,目光聚焦在某一点,兀自陷入沉思。
  许久,他再次开口:“戈罗德,背叛我母亲的贵族,还有那棵疯树,凡是伤害她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
  没有饶恕,没有怜悯,没有宽容。
  只有鲜血,杀戮和死亡。
  女仆们瞳孔变色,裙摆处涌动黑气。
  她们向岑青弯腰,恭敬说道:“陛下,您必能达成所愿。”
  第50章
  王宫议政厅内,巫灵长老与重臣齐聚一堂。
  巫灵王高踞上首,弗兰、戈雅等人分列在台阶下,左右站成数排,大多神情凝重。
  “兽潮提前到来。”
  两名长老翻过掌心,一枚水镜在室内浮现。
  镜面光滑平整,镜框边缘萦绕白光,纱雾般轻盈牌面。
  水镜缓慢上升,映入水晶灯的光,透明的镜面自中心处荡开波纹,显影出一幕幕兽潮肆虐的景象。
  天空中乌云密布,鸟群蜂拥而至,振翅声密集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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