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会的。”左娜凝视前方,紧抿嘴角,表明她此刻并不如看上去镇定。
  房门完全敞开,门后是一间会客室。
  大概多年不曾开启,纵使有地精打扫,房间内能残留一股灰尘的气息。
  室内装修并不奢华,于简洁中透出庄严。
  地板光可鉴人,没有铺设地毯。
  墙壁上没有太多装饰,只镶嵌多盏灯台。灯台整齐排列,鎏金底座托起火烛,烛光摇曳,烟气顺着管道流入灯台内部,嗅不到一丝一缕呛人的气味。
  房间中设有一张圆桌,桌旁仅有一张高背椅。
  桌子靠近壁炉,高背椅后则是落地窗。窗帘已经落下,遮挡住塔外的一切,难分白天还是黑夜。
  岑青坐在唯一一张椅子上,修长的双腿架起,裤管边缘搭着小腿,露出绕过脚踝的宝石链,异常的勾人。
  他捧着一本硬皮书,封面和书脊上空空如也,既没有文字,也不见图画。
  听到脚步声,他单手合拢书封,从纸页中抬起头。
  过腰的黑发瀑布般滑落,雪白的衬衫搭配一件黑色外套,很配他的发色和眼睛,仿佛暗夜之神赐下的祝福。
  亦或是诅咒。
  左娜的神情有片刻恍惚。
  方才一瞬间,她好似见到故人,早已经逝去的殷王后。
  血族第一美人,拥有高贵血统,地位至高无上。于她而言,权力唾手可得。她本可以握有王权,然而……
  左娜垂下眼帘,遮去眼底骤兴的波澜。
  外表固然相似,性格和行事却有天壤之别。
  基于之前的经验,她确信岑青压根不像他的生母。他可一点也不柔弱,也没有慈悲心肠。
  他的性格更像戈罗德。
  多么讽刺,注定为敌的父子,身上却有相似之处,甚于国王其他的孩子。
  左娜陷入沉思,站在原地许久不动,也不发一言。
  岑青无意起身,也没有邀请她坐下的打算。
  房间中根本没有摆设她的椅子。
  他慵懒地靠向椅背,硬皮书置于腿上,右掌心扣上封面,指尖一下下划动,刮擦声稍显刺耳。
  荆棘女仆守在门外,岑青没有命令,她们便一动不动。
  王后的女官缄默无言,没有得到明确指示,不敢轻易打破沉默。
  凝滞的气氛中,裁缝们瑟瑟发抖,一个个汗如雨下。
  他们很想夺路而逃,不惜从窗子跳出去。可惜想法只能停留在脑海,现实是他们被困住了。
  在强大血族的压迫下,他们的头越来越低,肩膀缩起来,活像是一群鹌鹑。
  终于,左娜打破沉默。
  “国王陛下赐与你荣耀,你未来的丈夫是巫灵王,雪域的统治者。”她抬起下巴,态度傲慢,言辞中充满恶意,“身为血族王室成员,你必须表现得体,无论外表、谈吐、还是礼仪。”
  这番话绝非示好,完全就是挑衅。
  岑青望着她,真实的情绪隐藏在暗黑中,令人捉摸不透。
  他拿起硬皮书,随意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随即撑着高背椅站起身,动作优雅缓慢,外套下摆垂落,宝石钮扣熠熠生辉。
  手指擦过桌边,岑青开始向前迈步。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拉近距离,左娜和女官们立即生出紧迫感。
  至于裁缝,他们已经放弃挣扎。
  哪怕双方一言不合打起来,他们也不会是主要目标,顶多是遭受池鱼之殃。
  死不了。
  他们如此坚信。
  岑青脚步轻盈,像是灵巧的猫科动物,完全听不到任何声响。
  距离左娜三步左右,他突然停住,发出一阵咳嗽声。
  变故突如其来,出乎所有人预料。
  走廊内传来脚步声,茉莉似一阵风刮入室内,手中捧起一只水晶瓶,瓶中是暗红色的药剂。
  “殿下,您需要它。”
  岑青没有拒绝。
  他打开瓶塞,仰头饮下半瓶,咳嗽声得以缓解。
  目睹全过程,左娜表情微变。
  所以,这位殷王后唯一的血脉,的确是身体不好?
  岑青出现在王宫时,自始至终没有表现出半点虚弱,让她以为之前听到的都是假话。
  今日再看,他的健康状况的确不佳。
  他没必要在自己面前演戏。只能是他的病难以治愈,症状已经压制不住。
  “你的病……”左娜尚未想好措词。
  “病?”岑青扣上瓶塞,单手梳过凌乱的发丝,嘴角牵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您如何认定我是生病?”
  他的话意味深长,分明是意有所指。
  左娜眉心深锁,直觉告诉她就此打住,最好不要追根究底。
  然而……
  “身为继母,我关心你的健康。作为王后,我认为你有必须尽的责任。你关系到与雪域的和谈,这不是一件小事,我希望你能明白。”
  “我当然明白。”岑青推开茉莉的搀扶,声音拉长。他继续朝左娜靠近,有女官试图拦住他,却被荆棘女仆扣住手臂。
  眨眼时间,多名女仆出现在房间内,呈包围之势困住王后一行人。
  “殿下,您要做什么?”
  “您不能对王后陛下无礼!”
  “放开我!”
  面对突发状况,女官们大惊失色,言辞变得慌乱。
  “王子,我是你的继母。”岑青走到近前,左娜没有闪躲,更没有退后。妩媚的双眼直视对方,似笃定岑青不敢对她如何。攥紧的双手却暴露事实,她远不如看上去镇定。
  “我当然知道。”
  岑青笑着弯腰,他比王后高出一头。
  大概是身材纤瘦,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身高,削弱他的攻击性。
  他没有触碰左娜,更没有伤害她。
  他俯身靠近左娜耳边,语气轻缓,以一种诉说情话的方式,道出令人惊悚的秘密:“炎境的毒,来自伟大的国王。”
  左娜面露惊恐,心中的慌乱掩饰不住。
  “你在撒谎!”她声音尖利,失去了冷静,“这绝不可能!”
  事情一旦被证实,对王室会造成致命打击。
  “别急着否认,我就是证据。”岑青缓慢直起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左娜失态,欣赏着她的表情,“您是国王陛下的枕边人,应该清楚他的为人。为了达成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正如对我的母亲,以及他的历任妻子。”
  左娜呆滞当场。
  她试图反驳,却苍白无力。
  正如岑青所言,她了解戈罗德,明白这个男人有多么可怕。
  为了权利和地位,他可以不惜一切,背叛所有,包括出卖自己的灵魂。
  杀死妻子,毒害儿子,于他而言并不稀奇。
  可那是炎境,血族的宿敌!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左娜猛然抬起目光,气愤地瞪向岑青,强撑着说道,“你试图污蔑国王陛下!我不会上当,你是在白费心思!”
  “污蔑?不,我没有这样的想法。”岑青摇头失笑,漂亮的双眼盈满笑意,眼尾微微下垂,让他看上去既温和又无辜,“我只是出于好心。”
  “好心?”
  “是的,好心。”岑青的语调愈发轻柔,声音中充满蛊惑,“血族生命漫长,国王陛下对权力有极端的掌控欲望,他不会容许任何人觊觎他的王权。”
  “你究竟想说什么?”左娜突然变得暴躁。
  岑青笑意加深,言辞化作有毒的网,牢牢缠住左娜,网住了她的心脏:“扎克斯伯爵极力主张和谈,以王族的责任送我前往雪域,国王陛下乐得顺水推舟。但他也暴露出对王权的野心,你的、他的、还有你年幼的孩子。”
  左娜瞳孔紧缩,可怕的念头撞入脑海,使她脸色煞白。
  “你们在觊觎王位,觊觎他手中的权力。”岑青说道。
  “不,我们没有,你在胡说!”左娜矢口否认。
  “没有?你难道不想你的儿子成为王位继承人,有朝一日登上王位?你难道不想成为王太后,将王国的一切握在手中?别否认,你们的行为就是在证明我的话。”岑青弯起眸子,笑意盈盈,却令左娜呼吸困难。
  室内死一般寂静,落针可闻。
  女官们僵硬当场,恨不能捂住自己的耳朵。
  一群裁缝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老天,他们都听到了什么?!
  良久,左娜艰难出声:“一切都是你的污蔑,我相信陛下!”
  “相信?”岑青放声大笑,笑她的愚蠢,笑她的掩耳盗铃和粉饰太平,“你猜,国王陛下让你进入黑塔,会否料想到这一切?”
  “你说什么?!”左娜大惊,不禁面如土色。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岑青一字一句说道,笑容始终不变,“大概他正想除掉你,只是缺少借口。也或许他想观察你的反应,也好方便决断,他该以什么方式对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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