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岑青抬头望过去,金架上的乌鸦振翅飞过,利落地取走信纸,用尖锐的鸟喙咬住,送至岑青手中。
信纸展开,上面的字迹不太工整,应是书写人心烦意乱。
岑青一目十行扫过,单手压下信纸,短暂陷入沉思。
“出使人员确定,出发时间尚不明确,但不会太久。”他偏头凝视珠光,似在自言自语,无需任何人应声,“边境的情况肯定相当糟糕。”
茉莉伫立在床尾,见岑青肩头微颤,当即意识到不好。
她快步走上前,抢在岑青弓身时扶住他,手指触碰冰凉的皮肤,下一刻,房间内就响起咳嗽声。
“咳咳……”
咳嗽声一阵接着一阵,完全控制不住。
茉莉试图划开手腕,却被苍白的手指攥住。她无计可施,只能看着岑青陷入痛苦。
“殿下,您需要我的血!”她焦急说道。
“我说过,不要再伤害自己。”岑青左手制止茉莉,右手攥住自己的喉咙。他尝试调整呼吸,不断深吸气,胸腔内阵阵作痛,他仍不打算妥协。
茉莉挣脱不开,心情愈发焦急。
黑色荆棘冒出地面,缠绕在她腰间。锋利的尖刺即将划开她的皮肤,却遇白光阻拦,被迫缩了回去。
“殿下!”
“听从命令,茉莉。”
岑青十分坚持,他平时很好说话,偶尔会表现出固执一面。
这让茉莉万分头疼。
“我是您母亲的伴生种,我为您而存在。我无法看着您承受痛苦,这是在惩罚我!”
“不,茉莉,我坚持。”岑青缓和语气,咳嗽声不如先时激烈。他缓慢抬起头,脸色苍白,样子脆弱,格外惹人怜惜。
白皙的手指解开领扣,现出攀爬过锁骨的符文。
这是诅咒。
专为抑制体内的毒素。
下毒的是他的父亲,施加诅咒的是他的母亲。
前者视妻子和儿子为绊脚石,欲除之而后快。后者为了保护他,耗干最后的血,在病弱和痛苦中离世。
“离开这里,我会找到解毒的办法。”岑青合拢衬衫,咳嗽声不再激烈,急促的呼吸变得和缓,“来自西部大陆的毒,或许巫灵有解决的办法。”
“卑劣的家伙,肮脏的手段!”茉莉扶着岑青靠向床头,尽可能让他舒服一些,“总有一天,我要活剥他的皮,给您做一条地毯,让您时时刻刻踩在脚下。”
“这个主意不太好。”岑青苦恼摇头,显然不太赞成。
“您怜悯他?”
“不。”岑青继续摇头,认真说道,“血族的皮不适合做地毯,不如抓来放血。”
“您认真的?”
“当然。”岑青吹起一缕掉落的额发,笑着说道:“不仅放血,还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国王陛下也尝尝被毒折磨的滋味。”
“您一定能达成所愿。”
荆棘女仆笑意盈盈,字里行间酝酿杀机。
她一定会实现殿下的愿望。
哪怕付出灵魂和生命,倾覆一切,她也在所不惜。
第12章
离开岑青的房间,茉莉没有立刻返回卧室。她选择沿着楼梯向下,独自前往黑塔底层。
越向下层,走廊内越是昏暗。
灯龛内的光摇曳蜷缩,逐渐变得微弱。地精在黑暗中潜行,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却很难看到人影。
茉莉手持金色烛台,烛光在灯龛熄灭时点亮。
她信步穿过走廊,脚步声在黑暗中回荡。裙摆搭过鞋面,影子在墙壁上拉长,于烛光下变形,边缘持续向穹顶延伸。
抵达黑塔一层,她在心中默数,驻足在一块雕刻花纹的石砖前。
石砖形状不同,大小不一,边缘互相拼接,沿着塔门向内铺设。石砖表面的纹路毫无规律,却在光照时组成扭曲的荆棘。
茉莉来到图案正中,鞋跟轻击,伴随着回声传递,雕刻花纹的石砖开始下沉,继而交替错开,现出一条幽暗的通道。
道路异常狭窄,仅容一人通过。
陡峭的台阶深入地底,前方尽是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茉莉提起裙摆,开始拾阶而下。
脚下的台阶并不稳固,有生命一般蠕动起伏。烛光照耀下,显现出台阶真容,竟是纠缠扭结的荆棘,悬空垂挂,边缘还有尖刺凸起。
台阶尽头是一道石门。
门已经打开,透过门缝泄出昏黄的光,还能听到细微声响。
茉莉吹熄蜡烛,单手推开石门。
伴随着吱嘎声响,眼前光芒大亮,门内的一切映入眼底。
不同于黑暗狭窄的通道,房间内明光大亮,白色的蜡烛围成圆环,错落悬挂在半空,照亮铺满墙壁的木架。
木架多达数十层,每层分成大小类似的方格。格子里塞满盒子和布袋,里面装着各种药材,有的普普通通随处可见,有的十分稀有,价值昂贵,几乎是千金难觅。
一名荆棘女仆在木架前忙碌。
她脚下踩着梯子,在不同的格子之间移动,频繁取出药材。每次动作都会带起一片灰尘,掀起呛鼻的味道。
“时间太久了。”她挥开旋舞的灰尘,打开巴掌大的盒子,发现里面的药材变得腐朽,外表看似完好,实则一碰就成灰渣。
砰。
她扣上盒盖,将盒子扔回到架子上,单手叉腰,心情很是糟糕。
这是她的药室,建成于百年之前。
作为荆棘女仆中最精通药理的那一个,宫廷医师也不及她的本领。
为给殷王后配制解毒剂,她竭力搜集天下珍惜材料。
奈何戈罗德下手狠辣,炎境的毒几乎无解。她使尽浑身解数,勉强能减轻殷王后的痛苦,却无法彻底拔除她身上的毒素。
小主人出生后,殷王后耗尽最后的力量,此后缠绵病榻,终至溘然长逝。
主人的死让女仆们发疯。
她们在疯狂中血洗王宫,仍未能杀死罪魁祸首。自己被关押进地牢,连累小主人也退入黑塔,只为换取她们能够活命。
回忆起往事,卷丹怒恨交加,心中百感交集。
她的瞳孔逐渐变色,脚下的梯子化身荆棘,在木架前张牙舞爪,彰显出她心中汹涌的杀意。
“卷丹。”茉莉在门前出声,唤醒陷入狂怒的同族。
卷丹转过身,看向朝她走来的茉莉,抬手按住双眼,再移开时,眸色已然恢复正常。
“有事吗?”她问道。
“药配得怎么样?”茉莉在桌前放下烛台,扫一眼摆放在桌上的坩埚,里面正有液体翻滚。
“还差一点。”卷丹从高处轻盈跃下,裙摆缓慢飘落,长发紧紧束在脑后,没有一丝凌乱。
站稳后,她侧头看向木架,对茉莉说道:“许多已经不能用,好在需要的几种保存完好,加入我们的血,暂时能缓解殿下的症状。要根除毒素很难,我做不到,至少目前做不到。”
卷丹转过头,目光阴翳,能看出她的沮丧。
对岑青的担忧,对戈罗德的仇恨,对殷王后的怀念,各种情绪交织,成为她在监牢中活下去的支柱。
荆棘女仆都是如此。
强烈的情感支撑着她们,让她们熬过地牢中的岁月,没有在暗无天日的折磨中彻底发疯。
“关于血的事情,不要让殿下知道。他不希望我们受伤。”茉莉认真叮嘱。
“殿下的心过于柔软,这不太好。”卷丹叹息一声,认真说道,“我并非在指责,只是很担心。他的敌人是一群卑劣之徒,行事下作,往往不择手段,对这些家伙不该心慈手软。”
“你不必担心,殿下的柔和只留给我们。和殿下相处一段时间,你就会清楚这一点。”顿了顿,茉莉走近卷丹,单手按住她的右肩,低声说道,“他的性格不像主人,更加坚韧强悍。如果是他站在主人的立场,戈罗德根本无法得逞,他会被吊上绞刑架,在痛苦中忏悔自己的罪过。”
卷丹愣了愣,目光落在茉莉脸上,确认她没有言辞夸大,也不是在安慰自己。
没有给她更多时间,茉莉突然话锋一转,道:“我找你还有一件事。”
“什么?”
“关于巫灵。”
“巫灵?”
“是的。”茉莉松开手,退后半步,蜡烛的光照在她脸上,清澈的瞳孔覆上一层光膜,略有几分诡异,“主人的毒来自西部王国,殿下也是一样。只有巫灵不惧怕炎境的毒。”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需要茉莉过多解释,卷丹能猜出她接下来的话,“你想说巫灵是否有解毒的办法?”
“是的。”茉莉颔首。
卷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攥紧双手,当场陷入思考。
她在室内来回踱步,悬空的蜡烛随着她移动,踏着无声的韵律,仿佛一曲沉默的华尔兹。
终于,她停下脚步。
“巫灵太过神秘,他们的存在像是谜团,我知道得并不多。不过从常理推断,应该有两种方式。”她竖起两根手指,视线对上茉莉,“想办法获取巫灵的血,让主人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