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陈子元答应一声,说:“……那些人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秦灼笑道:“这么多年,别的不成,总练成了装聋作哑的本事。不过幸亏今日来了,还真看出点苗头。”
  “岑郎主事的命令不是头一天下达,却在他走后闹起来。虎贲和潮州营上次争端已经吃了教训,绝不会无缘无故平白闹事。还有,我去锦水鸳究竟遇上了什么事,除了在场,没人知道。”
  陈子元心中一跳,“殿下怀疑,是有人挑唆?”
  “今日这场乱子别藏着,传出去,传得越大越好。”秦灼目光一暗。
  “抛完这块肉,坐等打狗。”
  第304章 七十骨刀
  梅道然脚刚抬过公廨后堂的门槛,便听见一缕琴声。他下意识要退步,这么一进一出,带得手中笼鸟鼓翼叫起来。
  琴声止息,梅道然知道那人见了,也就打帘进去。
  案头文书堆积,另一炉残香、一张续过的断琴。岑知简坐在后头,抬首看他。
  “秦少公来了,外头的事也料理了。你甭往心上放。”梅道然说,“萧将军既然托付给你,就是劳你担大任,反倒带累你受委屈,我替他赔个不是。”
  他压根不瞧岑知简的眼睛,像有人赶着要紧忙说完,突然想起什么,道:“你如今代管潮州,施布号令多少不方便,我找了这东西来,已经驯好了,多少能代个话。你瞧瞧趁不趁手?不趁手我再换了。”
  岑知简一看,他手里提一只竹笼子,笼中一只洁白鹦鹉,正垂头理羽毛。
  但鹦鹉顶多学舌,如何替人传话?
  梅道然说:“影子有一套方法。”
  他见岑知简无动于衷,又道:“太详细的指令虽不成,但简单的是否、或者请人还是送客,这小东西都能做个嘴巴。还有你的嗓子。”
  梅道然道:“我找了几种药,应当有些效果。你要不要试试?”
  岑知简依旧没有表示。
  梅道然有些尴尬,正搜肠刮肚找些别的话,那鹦鹉突然叫道:“郎君,郎君。应他,应他。”
  岑知简轻轻一笑。
  如冰雪涣然,春光初绽。
  梅道然微愣,旋即别开脸,拈了拈手指去摸鼻梁。突然听桌案响了两声,抬头,岑知简正做了手势问:驯了许久?
  梅道然说:“嗐,岔着平时的功夫。”
  岑知简默了,口里心里都是,倒显得缁衣上的白鹤更活泼。梅道然看不出他想什么。
  这样僵持许久,梅道然自觉到了该走的时候,便搓了搓手,要开口。
  忽然,案上又叩两声。
  岑知简两手一动,像一对并蒂白莲微欹,或一双比翼白鸟轻翻。
  怎样用它,劳你教我。还有那药。
  岑知简说,辛苦你了。
  ***
  褚玉照问:“殿下没有别的话。”他这个问句像肯定。
  陈子元放下酒碗,说:“没有。”
  褚玉照点点头,吃尽碗中残酒。
  陈子元道:“殿下也是为你考虑。虎贲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你纵然离营,哪天回来,大夥还能不认你?只是灯山那边……自打你阿姊没了,一直群龙无首,殿下顶多提纲挈领,千头万绪哪能亲力亲为?殿下指派你去,也是倚重你。”
  “子元,无需劳费口舌。”褚玉照淡淡道,“别说只是离营,就是哪天殿下要我的命,褚鉴明也定无二话。”
  陈子元急道:“我当你是个明白人,你怎么也在这里赌气?”
  见褚玉照只低头吃酒,陈子元也说不出什么,和他一碰,将自己碗中酒吃尽,“殿下也不是怪罪你。今日事出突然,殿下要我来,就是要查问背后是谁挑唆。”
  褚玉照道:“殿下自己心中清楚。”
  陈子元试探道:“贺兰?英州?”
  褚玉照看他一眼,“英州。”
  陈子元急道:“娘的,你这不也心里清楚吗?人家把你当枪,你还真上?”
  褚玉照道:“蛇不见饵,如何出洞?”
  陈子元哑巴了。
  敢情你俩做局,把我自己晾外头。
  褚玉照见他神色,道:“没通过气。”
  陈子元回过味来。秦灼撵他出来,一半是为下饵,一半是真的恼他。
  这么一来,陈子元还真有点替褚玉照委屈,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道:“你这番心意,我定然转告殿下。”
  褚玉照冷笑一声:“殿下一心照沟渠,哪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看来他公然驳岑知简来打萧恒的脸,多少也夹了一半的私恨。
  怎么这么乱呢。
  帐中灯火幽微,映在碗底,像秦灼红衣飘渺的倒影。陈子元看了一会,蓦地觉得像白衣。他低声问:“我不明白,你怎么这么看不上萧重光?”
  褚玉照措辞尚未开口,陈子元已说:“还是鉴明,你只是瞧不上殿下喜欢的人?”
  褚玉照定定看他一会,“他在误殿下的终身。”
  “殿下回秦正位,就是新的大公,必须有一位体敌而尊的公夫人。萧恒一无家世,二不能出子息,三则不能容人,他是要殿下断子绝孙。”
  陈子元有点迷糊,“他连羌君都能一只眼睁一只眼闭,这还叫不能容人?”
  褚玉照冷笑一声,不答。
  陈子元道:“你倒比殿下想得要长久。”
  他又吃口酒,叹道:“断子绝孙,鉴明,你挺狠。”
  褚玉照看着他,“若萧重光真不愿,你觉得殿下会娶妻生子吗?”
  “会。”陈子元斩钉截铁。
  他太知道秦灼这个人,可以心甘情愿,绝不能被要挟逼迫。他愿意从萧恒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是他自己的事,但萧恒若提要求,秦灼这个老婆决计要娶。娶完他定又自觉愧对人家姑娘,只能左右备受熬煎。不过以陈子元看,萧重光其人,还真张不开这个嘴。
  啥锅配啥盖啊。
  脑中一道电光一闪而过,陈子元一个激灵。
  “鉴明。”陈子元突然叫道,“若你和萧重光易地而处,你会怎么做?”
  褚玉照陷入沉默。
  陈子元看在眼里,冷气微吸。
  他真在思考。
  灯下,褚玉照神情凝重,一时肃穆,立了人一身寒毛。
  许久,陈子元方轻轻喟道:“我可算明白了。”
  “什么?”
  “你和温吉之前到底有姻亲。为什么我俩结亲,你半点不生气。”
  褚玉照抬眼看他,眼底一无情绪,又似万千情绪毕尽。
  “鉴明,你不知道殿下那些年被作践成什么样,如今他为了萧重光的一只右手就能再去笼络贺兰……”陈子元没说下去,“咱们殿下惯来嘴硬,实则藕断丝连婆婆妈妈。不过我冷眼瞧着,萧重光却是个干净利落的。那话怎么讲来着?——你若无情我便休。殿下前夜找他,他第二天大清早就头也不回跑去西塞——他要断,才是真的断了。”
  ***
  陈子元一大清早去见秦灼,却扑了个空。见桌上糕点还热乎,又没被动过,寻思秦灼一会便回,就坐着等。谁料这一等就过了两顿饭功夫,陈子元捏了块冷糕正要咬,院中忽然响起马蹄声。
  秦灼从余晖里走进屋,陈子元忙迎上去,道:“挑唆闹事的人已经查出来了。”
  秦灼拿了碗冷茶吃,陈子元虽没拦,也忙叫人烧水。秦灼放下碗,问:“在虎贲还是潮州营?”
  “咱们这边。”陈子元说了个名字,“要不要……”
  他比了个割喉的手势。
  “留着他,”秦灼放下茶碗,“我有用处。”
  陈子元应一声,将糕点碟子摆到秦灼跟前,“一整天一口饭都没吃?亲哥你这胃是真不想要了啊?”
  秦灼捏了块桂花糕,“潮州境流进来一批黑膏。”
  陈子元冷气微吸。
  萧恒才走了没几天,虎视眈眈者就忍不住下手。
  秦灼正气定神闲嚼那块糕,陈子元一忍再忍,等他拿茶水送下去才问:“啥路子?”
  “锦水鸳。”秦灼微笑,“里头的暗娼。”
  他拿帕拭手指,“他们本想借妓女流动把阿芙蓉传进潮州妓馆,再经由嫖客染遍全境。只是料不到,萧重光早把妓馆打了个一干二净。”
  这倒叫无心插柳了。
  陈子元皱眉问:“锦水鸳有黑膏——羌君也沾手了这买卖?”
  “未必。”秦灼道,“虽然上次他邀我去那边,但显然是冲着萧重光去的。要论最恨萧重光,他还排不上。别忘了上次做局的还有谁?”
  “你的意思是,卓凤雄和英州?”
  秦灼笑了笑:“上次谈崩的买卖,不就是在这事儿上头么?只怕是瞧潮州群龙无首,盼着出事呢。”
  陈子元思索片刻,问:“暗娼里的人,你想怎么处置?”
  “虎贲已经将人收押,尽数转交到潮州营那边去,一切听从岑郎安排。”
  听秦灼这意思,是打算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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