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想起来就好。”秦灼笑道,“不着急,先擦把汗。”
长史便从池边取了帕子抹了把额头,战战兢兢道:“使君见他多避着人,我们也只隐约瞧见几次。那仙师穿件寻常赶路的斗篷,瞧着也不像什么求仙问道的。这位仙师来了一回,就定下了这个进献十女的法子,别的下官真的不知道了。”
秦灼问:“这位仙师可曾障面?”
“不曾障面。”
“哦?那生得什么样貌?”
长史思索片刻,“就……寻常样貌,没什么很打眼的地方。”
不障面,就是不怕叫人瞧见。要么是微末人物,要么做了易容。
秦灼看他,“这么说,借五通神作祟来变卖良家妇女之事,各位竟毫不知情?”
长史苦着脸,“下官等确实不知道啊!”
“那就从头讲讲吧,五通神是怎么闹起来的,使君又是怎么应对的。”
长史张口结舌,不敢言语。秦灼分了个眼色给陈子元,道:“蛟龙出水。”
刀头向下一撩,竟往水中探去,几乎蹭着大腿弹出,抖起纷纷水浪水花。刀脊如同龙背,陡然向上一跃,从半空甩尾进退,水珠乱溅时宛如银蛟腾舞。
秦灼道:“各位,我没那么大的耐性,陈将军征战沙场,也不是给大夥做耍子的。宗戴已然弃逃,各位都有同党之嫌。我救了数码娘子,破了他这迷障,手里还拿着兵,大夥寻思寻思,一州无主之际,我若强行要当这个家,百姓会不会答应?”
长史意图质问,但陈子元刀光在侧,底气明显不足,“少公再尊贵,到底是封疆之臣,如何敢做中原地方的主!”
秦灼看他,“我还叫诸位开口,是给诸位示诚投明的台阶下。诸位大人都是贤才,别非吃这个罚酒。我若开口再叫陈将军,便叫这温泉做血泉了。”
陈子元刀尖歘地一收,长史浑身一抖。
秦灼重新坐回凭几,“五通神作乱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吧。”
长史倒吸口凉气,终于道:“一开始五通神入户掠女,下官等生过疑心。百姓说那些人青面獠牙,衣着古怪,连坐骑都装饰怪异。百姓也曾聚众捉拿,竟不敌那支人马,便到州府投状。那些女人都是在五通神庙找到的,百姓都以为是五通神显灵。”
秦灼冷笑一声:“入户掳掠,强盗行径,哪来的神明显灵?百姓拿不住,说明那队人马训练有素,说不定还是各位的熟人。”
长史颤声道:“少公的意思是……掠女的五通神是官军?”
秦灼不答他,又问:“献女名单是宗戴指定的?”
“的确是使君亲自筛选,选的女子都是未嫁之人,说这样最能消解灾厄。哦,还专门验过守宫砂。”
“已婚女子不曾当选?”
长史想了想,摇了摇头。
专门挑选处子。难不成是专门卖给公侯人家做婢妾?
门外叩了两下,褚玉照这时进来,瞧着刚审完人,衣上溅了鲜血。他俯到秦灼耳边低声道:“已经招认了,他们和宗戴有个共同的上峰,宗戴负责献女,他们负责提人。”
秦灼神色一动,从凭几中起身,“子元,照顾各位大人沐浴更衣。”当即跟褚玉照出了门去。
等出了这门,秦灼才问:“怎么说?”
褚玉照道:“这些人只是喽啰,领钱办事。同级之间也互不见面,只通过任务传讯。他们听来的消息,说是要采药,就这么一次次地来运女人。”
秦灼皱眉道:“采药?这些女人是药?”
“他们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对了,在运送献女之前,他们去过一趟京城,拿一个写‘白龙’的牌子和人接头,干过一次抛尸的活。”
“抛尸?”
“据说是京城西边一个酒肆,场面十分惨烈,动用的都是强弩,所有人都给射成筛子。他们还从中顺了不少家夥,叫人鉴了鉴,有一把,是曹青檀那柄天下第二名刀。”
秦灼身体一僵,“玉龙刀。”
褚玉照点点头。
秦灼倒吸一口凉气。这应当就是永王要灭手下影子的口,叫曹青檀骗杀阮道生的那一回,约见在二娘子的酒肆,“白龙”应当就是永王和影子交易所用的代号。
那这些人——和宗戴一起,是为影子办事。
影子为什么要这么多女人?“采药”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而影子渗入柳州,到底又有什么图谋?
……柳州与潮州相距不远,他们会不会对萧恒出手?
秦灼心里翻江倒海,话却淡淡:“玉龙刀还找得到么?”
褚玉照没想到他问这刀,愣了愣,说:“属下去问。”
秦灼嗯了一声,回了自己房里。
屋里烛火要明不明地烧,秦灼从案边坐了一会,这才要更衣休息。手正又落到那只缠臂金上,便听窗户轻微一动,一阵脚步声不轻不重地响起,秦灼猝然回头。
他看到了那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萧恒立在灯火阑珊处,静静望他。
秦灼一只手支在案上,有些不可思议,“你怎么来了?”
萧恒不说话,快步走到他跟前,将他提抱起来时骤然吻上他的嘴。
第253章 二十一薰娘
秦灼抡手要打,萧恒猱身一闪,退步站在帐子底下。
几步外,秦灼喘着气揩了把嘴,眸光几经变换,突然扑身上去。
他揪住萧恒衣襟吻住他。
烛火扑地一闪,力竭般往上一蹿,又被动作带出的风压暗了。
帐子被扯乱,两条人影双双滚在榻上。
秦灼被压在底下,散乱鬓发间现出一段苍白纤细的脖颈。
颈上,一条青蓝血管勃勃跳动,鲜红的血在暗涌。
萧恒不再吻他的嘴,低头去咬他的颈项。
秦灼往旁边一退,皮肉避开他牙齿,眼中闪着幽光。萧恒眼中像杀意又像欲念,他渴血般盯着秦灼的脸,手摸往自己腰间。
倏然,秦灼挥手将帐子一打,他把萧恒手腕捉住时,忽地翻身而起。
他骑在萧恒之上。
那条女裙如同芙蓉出水,落英堆积地敷在膝上。他一手扼住萧恒右腕,一手抚摸萧恒脸颊,手上缠臂金冰凉如蛇,在萧恒耳边嘶嘶沙沙地响。那镯子如同秦灼笑靥,像佛音又像唇舌,有一下没一下地舐在脸畔,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萧恒似乎要挣,秦灼却骤然俯身封他的口。
气息炽热,烈火焚身,难分彼我。
猛地,萧恒浑身一冷。
一柄虎头匕首抵住他咽喉。
秦灼直起身,一脚把“萧恒”拔出的腰刀踢下床,提臂将他脸皮一撕——
萧恒的“脸”被秦灼揭在手中。
底下那人,生着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
秦灼含笑叫他的名字:“影子。”
那个“影子”喘着气,凶恶地瞪视他,“你早发现了。”
一进来就露了破绽。萧恒落脚没有动静。更要紧的,秦灼打他,他绝不会躲。
萧恒也不会那样饱含攻击地吻他。毕竟两个人都断了。
两个人都断了。
秦灼一眯眼,笑容绽在脸上像点血。
“赤手白刃我都打不过你,但榻上杀人,你不如我。”
他冷冷道:“要戴姓萧的这张脸,你也配。”
匕首一翻。
如白鸟投山花,银光迸射一片红光。热血向上喷溅、向下洒落,滚了满衣珊瑚珠。
剑光被血扑灭了。
秦灼的脸色也灰冷了。
他赤脚下床,伸出拇指,缓慢、冷漠地碾过嘴唇。
陈子元出了温泉苑来找他,推门大惊。
床上横一具尸体,枕席纷乱,一张属于萧恒的脸坠在地上。镜边,秦灼抛掉那只缠臂金,金辉投射,在他脸上闪现一种哀艳的光。
陈子元张口结舌,“这是?”
“哦,影子。”秦灼瞧了一眼,“宗戴白日出逃,杀手这就赶到。我原本不太确信,如今瞧来,他和影子有天大的勾当。”
“宗戴这么个一州刺史,竟也是影子的人?”
“无孔不入啊。”秦灼看向陈子元,“他敢这么弃官而逃,定然已经有了应对朝廷、应对我的后手。明日公告宗戴之事,趁着民心在此,尽早接下柳州——起码要把军队捏在手里。”
陈子元抱拳答应,又用下巴指了指那具尸体,“殿下就这么把他灭口了?”
秦灼说:“影子任务失败,就是个死了的哑巴。刚才鉴明通报,宗戴选女是为了给影子‘采药’。里头有什么勾当,传令灯山抓紧探查。”
他顿了顿,“若顺路,往潮州那边递个信。”
陈子元欲言又止,但瞧秦灼这模样,也知道他怎么杀的这人。秦灼掀开个小盒,取片口檀在手,衣袖滚落。
陈子元见他手臂寒毛竖起,肌肤起了层栗,哑声叫:“殿下。”
秦灼面无血色,嚼着口檀,像嚼一片人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