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如同惊雷击中蚁xue,翻开层层黑色蚁浪,城下旌旗摇动,众军瞬时乱作一团。
  陈子元大喜过望,急声道:“殿下,段映蓝中箭,琼兵已然阵脚大乱!卑职愿为先锋,誓必荡平琼军!”
  秦灼转头问:“斥候所报如何?”
  褚玉照与麾下耳语几句,道:“琼兵已成溃败之势,如今城下所存,最多不过一千!殿下,可以打!”
  “不到一千……”秦灼皱眉道,“不对,少得太多了。”
  陈子元道:“前一波打得凶猛,折了他们不少人呢!”
  “他们都是骑兵,死的是人,那马呢?”秦灼叫道,“鉴明,叫人看看底下有多少无主的马!”
  斥候当即领命,褚玉照也低举火把下照城下,张望片刻,便听斥候上气不接下气:“回禀殿下,没有余马!”
  是诈!
  段映蓝久经沙场,岂会轻敌至此?
  弄一个假的做障眼,是为了牵制秦灼兵力!战况胶着时逐渐撤退,是因为段映蓝要攻的压根就不是西城!
  秦灼遽然变色,大声叫道:“褚玉照率三千人镇守西城,其余人,立即跟我支持使君!”
  第244章 十二雨夜
  山路因连日暴雨泥泞不堪,后方的琼兵为了与前线联系,不得不加紧清道。
  小兵丢开碎石,气喘吁吁道:“头儿,能不能缓缓,真不成了……”
  “青将军铁律在上,你有命就缓缓。”小队长也是满手鲜血,抬臂掩了把面上雨水,叫道,“弟兄们抓紧,将军给的时限要到了,别他妈出了力回去还得挨鞭子!”
  小兵咬咬牙,只能埋头继续搬石,实在脱力,暴雨声在耳边忽远忽近。隐隐听见马蹄声响起,队长拔刀在手,高喝道:“什么人!”
  有人用琼语讲道:“前线来的。”
  小兵抬头,见那是个戴斗笠的黑衣人,身形瘦削,因浑身湿透现出坚实的手臂线条。他跳下马背的同时身后十人相继下马,那人全然不惧队长刀锋,直接上前俯身搬动山石,一挥手叫道:“帮忙!”
  话音一落,那十人快步赶上前,大力低喝一声,一齐将拦路巨石推下山崖。
  黑衣人转头对队长道:“兄弟们开道辛苦,先去休息,我们几个来。”又叫道:“包袱里有肉干和干粮,兄弟们先垫两口!”
  他们几个当仁不让,快速清起道来,又分口粮,队长戒心放下几分,也上前帮忙,问:“前线战事怎么样了?”
  “潮州是块硬骨头,没法一口啃下。宗主叫我们来催军粮——哥哥这几日也该收到消息了?”
  段映蓝这几日的确要加派军粮。队长不疑有他,长呼口气道:“本以为秦灼就是个婊子货色,还真他妈的够硬!”
  黑衣人没接这话,仍弯腰撬动山石。队长以为他要保存力气,也不同他多讲话。
  他看着瘦,力气却大,用劲也巧,不多时,还真合力将道清好了。黑衣人笑道:“还请哥哥带路,事不宜迟。这边太黑,到了地方我给哥哥勘合令牌。”
  队长笑道:“成,多谢兄弟搭手,军令如山,咱们先走!”
  他转头向前带路,在下一个闪电到来前,暴雨喧哗却又极度沉默的黑暗里,黑衣人右手牵过马缰,号令般地轻轻一勒。
  他身后,十人按住刀柄,似乎不约而同。
  萧恒有不得不战的计画,但最顺利的预期就是骗取信任,由人将自己带去粮仓,在勘合时迅速袭杀。
  像现在这样。
  雨夜里灯笼被打成一个个模糊的光团,将萧恒竹笠下的脸照得惨白不堪。在走上前时,他目光迅速将粮仓外的徼巡队伍一扫。
  三十人,能解决。
  队长正上前交涉,“宗主的调令来了,要咱们赶紧出粮。”
  萧恒料定了段映蓝的催粮安排,这次前来正中时机,不至于在路上就让琼兵起疑。守卫也没有异议,正要勘合令牌,突然听远处大叫一声:“宗主飞鸽来信,索粮者系为大梁奸细,当即斩杀,不得有误!”
  队长大惊失色,高叫一声拔刀转头,便见刀光一闪,横溅的血面割破雨幕。
  环首刀似乎刚被那人拔在手中,队长便觉嘴中一痛,有什么随鲜血大口喷出。
  萧恒割掉了他的舌头。
  这不是萧恒战时一刀毙命的作风,但也相差无几。
  在队长双膝落地之前,刀锋已经割断他的喉管,鲜血溅在那只皮肤苍白的手上,旋即被雨水冲刷无痕。
  琼兵收到消息,当即包抄而上,乱箭纷纷里萧恒所率的十人已折损殆尽。雨夜中马蹄声隆隆如雷,肌肉健硕的骏马包围成圈,毛色油亮乌黑,不戴任何马具,里外三层的野马之阵,犹如幽灵鬼魂。
  马蹄驱踏声里,为首男人一踢马腹缓步上前。
  他身形魁梧挺拔,长发在脑后编成散辫,耳上戴两枚弯月银坠,大笑出声时拔刀出鞘。段藏青声音低沉:“这就是南秦少公新姘上的夥夫。”
  马阵里,萧恒揭掉斗笠,抛手丢在地上,扑通一声血泥飞溅。
  他一言不发,左手从腰间拔出虎头宝剑,右手手腕一拧,五指缠上剑柄。
  ***
  阿双伏在桌边打盹,闪电将她照醒的瞬间,她从面前铜镜里瞧见一个女孩子披发赤足的身影。
  雨夜阴暗,室中又冷又静,显得有些阴森。阿双不由吓了一跳,心有余悸后醒转过来,笑道:“怎么还光着脚出去?才醒了这几日,别冻着。”
  阿霓答应一声,便从帘边钻过来,抱着被子窝在榻上,低声问:“阿双姐姐,阿哥走了多久了?”
  阿双拾起外衣将她后背盖住,道:“十天了。”
  阿霓拥紧被子,抬头望向门外。帘子遮住她大半的视线,笼中寂无一声。
  ***
  “有他的消息吗?”
  “没,”陈子元深吸口气,“来回十日——殿下,只怕是这小子夸下海口,结果牛皮吹破,把咱们坑苦了!这么死扛十日,城中粮草已经用尽,别说打仗,只怕再过几天百姓就要生乱,吴刺史又中了箭,简直他妈的雪上加霜!姓段的要是现在再打,可真撑不过去了!”
  秦灼立在城头,面色沉郁,缄默下去。
  陈子元觉得不对,悄声问:“殿下,你是觉得……他出了意外?”
  秦灼突然眼神一凛,低声说:“来了。”
  陈子元向下望去,灰蓝大旗突然涌上阵前,骑队分作两列,一人一马的身影驱向前方。
  “她也没粮了。”秦灼说,“最后一战。”
  天边雷火如抛灯。
  城下陡然被照得一片雪亮。暴雨倾盆里黑马昂然而立,马背上女子不穿甲胄,一袭靛青衣裙,襟口袖口花块挑染,满头满颈白银闪亮。她掐起两指,鼓腮猛地一吹。
  陈子元只觉一支尖锐的哨箭擦破耳膜。
  城下马队轰然分列,合成一面巨大扇形。齐刷刷的拔剑声里,秦灼微微抬手,城头弓箭拉满。
  段映蓝放下手臂,捉起一把黄金大弓。同时秦灼执起落日,再度搭箭上弓。
  两张强弓齐齐拉动,如同城门开启的吱呀声划破雨幕。
  秦灼立在雨中,红衣湿如血衣,衣袖下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堪称优美。雨水混合汗水湿透他的乌黑额发,他眼神锐利,一动不动。
  修长手指倏然一松,弓弦强力一震,一支飞箭如同猛隼,向段映蓝淩空射去!
  刹那间,陈子元听见“当”地一道金石相撞声。
  火光迸溅,将雨夜擦破一道血口。
  两支飞箭如同神会,磁吸般射在一处!
  陈子元呼吸一沉,秦灼却毫不犹豫,当即探手拔出三箭。间不容发之际,只听他手指飞快拨松,弓弦震颤时已连射三箭。
  他要射连珠!
  陈子元一个好尚未叫出,已听城下当空响起:
  当、当、当!
  他没有反应过来,秦灼又捉两箭再手,段映蓝也拉满大弓,连放两次。
  箭镞飞袭、碰撞、坠落之声响彻雨夜,黑暗中如同火石擦亮,可称灿烂的火花频频闪烁,又顷刻燃尽。秦灼接连不断的拔箭松弦声就在耳边,陈子元绷紧呼吸,大气不敢出。
  六发连珠,箭箭相撞。
  好厉害的女人!
  一片漆黑里,骤然一道闪电将天地照亮。
  城头上,秦灼仍紧握落日,食指指节已被箭羽割得鲜血淋漓。他屏气敛息,雨珠顺睫毛纷纷坠落,整个人宛如无根水都无法浇熄的罗刹鬼火。他背后箭囊已空,却依旧岿然不动。
  他低叫一声:“全体将士!”
  众人高声道:“标下在!”
  “谁能与我死战!”
  “愿与少公血战到底!”
  秦灼深吸一口气,再度举起手臂。
  陈子元却皱紧眉头,叫道:“殿下,再等等!好像有变!”
  雷电降落时,一个骑兵策马上前,俯在段映蓝耳边低语几句。段映蓝抬首而望,迟迟没有发布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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