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秦灼略作沉吟:“娘娘……是要逼宫?”
  长乐道:“老头有意在上元册封老五,也打算那时候遣我出京去给虞山铭守孝。这一去不回,总不能坐以待毙。”
  “娘娘若逼宫,纵然废掉岐王,之后又当如何?”
  “我的皇十弟可堪大用,他若立为储副,我当尽心辅佐。”
  十皇子今年不过五岁。
  挟立傀儡,以为摄政。
  秦灼静了片刻,问:“娘娘要我做什么?”
  “南秦在宫中应当有不少人吧。”长乐倚枕看他,“少公的人配合我的计画在宴上行事,趁着当夜混乱,我会送南秦郡君出宫与少公团聚。还有。”
  她轻声说:“待我掌政后,会助少公回乡正位。”
  这条件不可谓不诱人,但秦灼没有一口答应。
  他缓缓抚摸拇指,沉思片刻后,再度看向长乐双眼,问:“非我冒犯,只是娘娘如今一无兵力,二在囹圄,所作承诺不过空诺。南秦不做无利之交易。”
  “娘娘,您要盘算盘,如今能给我什么。”
  阁中两盏灯昏昏亮着,一盏正在榻边傍着长乐的脸。她轻轻眯眼,目光更暗了些,话音却仍优容,说:“皇帝的后宫有我的人。”
  开始摊牌了。
  秦灼点点头,看着她说:“宋氏,燕人。”
  长乐看他的眼神有点危险,含笑说:“消息灵通啊。”
  “不够。”秦灼说,“后宫无法开宫门。”
  他要秦温吉出来,自己全身而退。宫门所在是重中之重。
  “后宫不管宫禁,但禁卫可以。”
  秦灼不吃这一套,“恕我直言,都尉殉国后,只怕禁卫再无人听公主驱遣。”
  “我若无人驱遣,少公是怎么进的门?”
  长乐点到为止,拢了拢身上大氅,由他思索片刻,问道:“少公意下如何?”
  秦灼立起身,垂着眼,半分情绪没有外露,“兹事体大,我需要回去商议。最晚明夜,定会给公主答覆。”
  “秦大公的妻弟徐启峰已入长安,给少公权衡的时间不多了。”长乐毫无愠色,含笑对他点头,“慢走。”
  祝蓬莱便送秦灼出去,长乐倚在榻上,她披的大氅是男人所穿,也正像个男人身躯般覆盖她。风毛极硬,跟虞山铭胡茬似的在她脸畔厮磨。她将那件大氅抱了又抱,似乎能汲取力量。
  等祝蓬莱再进门,长乐低声说:“请范将军来,过一个时辰,烧了热水等我。”
  虞山铭死后,金吾卫上将军的职衔空缺,皇帝也没有立即安人,而是由原本的中郎将范汝晖暂作金吾卫新的统率。
  如今软禁长乐,也是他带人看管。
  长乐此话一出,祝蓬莱面部突然剧烈搐动一下,颤声叫道:“姐姐。”
  长乐看向他,目光极尽冷静,又极尽疯狂,“抓紧请他过来,等范汝晖一会走了,你再去找孟蘅。”
  她顿了顿,问:“老五为了斗倒老三,枉死张霁、利用并州案的事,叫人透露给她了吧。”
  祝蓬莱缓缓点头。
  长乐微微一笑:“那就好,这样一来,她就会对老五彻底失望了。你拿上我那半支玉梳子去找她,告诉她我被软禁的消息——不,我不仅被软禁,而且即将被废,你找她之前,我刚被人刺杀未遂。”
  她抓紧大氅,喃喃说:“这样她一定会来了。”
  ***
  秦灼赶回行宫时已至中夜,萧六郎还没走,坐在原处等他。
  他和萧六郎彼此底掉得差不多,萧六郎和他又没什么利益牵扯,秦灼正想听个局外人怎么讲,便也没有讳言。
  萧六郎听罢沉思片刻,问道:“一定要这时候做?”
  “长乐在上元后会被遣送出京,她必定在上元生事,不管事成与否,宫中必有大乱。何况秦善的妻弟也在当场。”秦灼说,“我得接我妹妹出来。”
  萧六郎不置可否,又道:“的确有些问题。”
  “要逼宫成功,不仅要控制皇帝,更要制住岐王。长乐公主的盟友一个是昭仪宋氏及其麾下燕人,一个就是你这边的秦人。但昭仪是后宫,对付皇帝的法子或有,但有宫规隔阂,很难近到岐王跟前。你这里若暴露,也是得不偿失。”
  “你们需要一个能控制住岐王的人。”
  “这就是一个大问题。”秦灼微微蹙眉,“岐王有一定的护卫,我们却没有兵力。”
  “没有兵力,就用刺客。”萧六郎道。
  秦灼骇然抬首。
  昏灯下,萧六郎没有多说一句话,但他的神情分明给出了答案:
  我。
  第224章 八十一蓬莱
  秦灼从这寂静里咂摸出味来,看着萧六郎眼睛,缓声说:“你要进宫。”
  萧六郎没有直接回答:“你们缺一个能对付岐王的人,我进去,是两厢便宜的事。”
  秦灼嗤笑一声:“说得轻巧。你一个男人,难道要净身不成?”
  萧六郎说:“可以。”
  神色认真,不像玩笑。
  秦灼被震了一下,骇得说不出话。
  他越发捉摸不透这个人,或者说他从没将萧六郎看透过。那日云情雨意得快要起势,今天学什么不好,偏要来找自己学箫,到头突然来这么一句。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灼眼珠微动,尽量保持一个戏谑的口气:“哦,也成。看萧郎年轻俊俏,不料想对自己能这么狠下心肠。只是老大不小了,就没个上心的姑娘?”
  萧六郎截然道:“没有。”
  秦灼被他一堵,当即脱口而出:“你混蛋!”
  萧六郎被他当头骂得一愣,却也没有争辩。
  他这股怒气冲得莫名其妙,密密匝匝一团乱蜂般,从心里没头没脑地闯。他也自知这火气发得无理,甚至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倒显得自己一厢情愿地上赶着。萧六郎——阮道生他自己的事,何必要同自己讲?他对谁有什么意思,自己又问不着。他没这意思最好,自己正不喜欢男的。
  这样失控又尴尬的心绪迫着他,秦灼急需一个藉口将自己解救出来。他头脑飞速转着,终于捕到一线灵光:隐瞒。
  对,是这样,因为萧六郎对自己有所隐瞒。
  秦灼平复气息说:“你来劝春教坊,就是为了上元进宫。”
  “是。”
  秦灼得了肯定,乍一想竟有些心寒。要不是为了进宫,他怎会无端来找自己?自嘲之下,那点情真意切便越发好笑,没想到他一生算计,有一日竟平白给人做枪。
  秦灼也不知是得理不饶还是无理取闹,大声问道:“那你招惹我干什么?”
  “我没想招惹你。”萧六郎顿了顿,“我只想……来瞧一眼。”
  他静一会,说:“你把我认出来了。”
  秦灼一颗心轻轻颤栗一下,却不敢细究他的语气和目光,只揪着说:“行吧。我自己贱,认不出阿猫阿狗,偏认得你。这份上也不求你开诚布公,你倒编个假身份来骗我,我说过一句?”
  “我没骗你。”
  秦灼笑了一声:“没骗我——六郎,姓萧,那你是娘娘生的还是婊子养的?”
  这话难听至极,萧恒眉毛剧烈一抖,虽然神情未变,脸色到底不好看了。
  秦灼自知失言,但又嘴硬不肯道歉,强笑道:“我欠你那么多回,合该还这一次,还了这回,咱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彻底两清了。”
  他背过身去,只道:“明日我会带你去面见公主。箫我不教了,你请吧。”
  萧恒从屋里站了一会,没说什么,关门走了。
  他一走,秦灼反覆捏了捏手指,也如常临案坐下,拿了只盏子提壶倒茶。那壶里的茶满着,却是滚烫,他也就知道是谁烧的。不小心壶嘴一晃,溅了茶水在手背上。
  这点烫意像粒火星,一下子点着了秦灼炮仗般的怒意。他猛地将茶壶掼在地上,竭尽全力地像要杀人。瓷器粉碎的炸裂声里他怒声骂道:“妈的!”
  这一声后,他又默默坐回去,有些颓然。等蜡烛燃到了头,秦灼才搓了把脸,深呼吸着,俯身把碎瓷片捡起来。
  ***
  祝蓬莱候足了时辰,这才往长乐阁子中去,正要登阶,刚好跟出门的范汝晖打个照面。
  寒风凛冽,范汝晖却一身热气,边走边戴肩甲,正和祝蓬莱打了照面,脸上略带尴尬。
  祝蓬莱没说什么,垂首避到一侧。等范汝晖走后,他赶忙快步进了阁子。
  屋里落幕低垂,麝香气腾腾。地上一件一件的衣裙散落,长乐尚未穿衣,赤条条地蜷身躺在榻里,身上盖着虞山铭的那件半旧大氅。
  她听见足声,也就拨了拨满脸乱发,掉头看向祝蓬莱,哑声问:“孟露先那边放出风去了吗?”
  祝蓬莱不答。
  长乐心中一惊,将大氅拥在胸前支起身子,忙问:“是消息传不出去,还是那边有老五的人盯着?……还是她不肯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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