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红珠道:“因为淑妃盗虎符的目的,是要把假的虎符送到边将手中。”
  “假虎符故意做的有所漏洞,送到边关,合契失败,边将认为攻打南秦的旨意有假,一直没有出兵,故而南秦之危解于一时。”红珠说,“也就是这时候,淑妃把真的虎符托付给我,送我出宫,要我交给你阿耶,叫南秦早做应对。”
  她轻声说:“我当时很不解,问她:‘偷换虎符只能解一时危难,皇帝回过神来又该怎么办?去南秦千里迢迢,等我赶到,只怕两地已经开战了。’但当时情况危急,淑妃来不及交待,让我去劝春行宫找琵琶师苏明尘。但在我出宫的路上……”
  红珠声音微微发颤:“我被人药倒,卖进了小秦淮。”
  她说到此处,先是哽咽,最终掩面失声哭道:“我在这里蹉跎了大半年才逃出去,殿下,整整半年!我出去才知道,你姑姑已然自尽,你阿耶已经进京了……是我该死,该死的人是我,是我害死了你姑姑害死了你阿耶,殿下,是我害死了他们、是我害得你兄妹生不如死这么多年,罪人是我,是我对不住你殿下,是我对不住你啊!”
  很多年后,秦灼才彻底明白她这番话的意思。
  淑妃入宫前曾与文公约定,梁帝如有他意,若真到了山穷水尽、消息难通之境,淑妃会以服毒自尽作为示警。但梁帝绝不会将淑妃的真实死况公之于众,就请文公派人北上收敛她的尸骨、开棺验证。
  但前提是消息难通。
  淑妃派出褚素绡,就是要她去通传消息。但谁知褚素绡被拐卖青楼,消息一直没有到达南秦。淑妃窃虎符之事已然败露,被梁帝幽禁,已然到了绝境,只能服毒自裁,为秦文公示警。
  但谁都没想到,文公竟会亲自北上收尸。
  等褚素绡逃出生天,文公已然达到京城,天罗地网已布,他插翅难逃。
  面见文公的当夜,不是在小秦淮,但也是在一处阁子里。文公就像秦灼一样负手立在案边,听见有人来,先侧过半个身子,因为审视也不带笑。他深深看向她,乍不敢认,只问:“你是……?”
  褚素绡叫他:“大王。”
  她是甘夫人的义女,文公便像她半个阿耶,一直对她多加照拂。文公见她这副样子大惊失色,忙掀一件外袍将她裹住,往外高声喊道,要姜汤、要热水、要干净衣裳,要请郎中,要把最好的郎中请来!
  等褚素绡将虎符交给他,前后因果讲罢,文公明白自己已然如罗中黄雀,看着伏在脚边痛哭流涕的素绡,轻轻叹一口气,将她搀扶起来。
  也是这样一双手。
  文公道:“不怪你,素绡,是我们兄妹二人亏欠你良多。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代南秦百姓,谢你忠义之行。”
  文公要谢她,文公的儿子也要谢她。
  但大王——殿下,如果我把消息按时传达回去,淑妃不会自裁,文公不会进京,他们都好好活着,那秦善也不会篡立。殿下,你也不会父子死别兄妹生离,千金之躯叫人踏在泥里。
  你们要谢我,可害你们天人永隔生不如死,罪魁祸首正是我。
  该死的是我。是我该死。
  秦灼叹口气,轻轻握住她手臂,说:“姐姐,不怪你。别人不清楚,但我知道,你这些年受了什么样的苦。我一个男人四年都受不了了,你这么一个女孩子……”
  察觉说这些事会引得红珠更愧,秦灼轻轻揭过,又道:“姑姑没了,阿耶是定然要北上的。姐姐,我阿耶并不是那么适合做君王的人,他好重感情。当年姑姑和亲他便一直含愧,后来姑姑没了……他没去送活人,便一定要接回死人。他要亲眼看看姑姑身后是风光大葬还是以发敷面,他必须亲眼见到。姐姐,我是有妹妹的人,我阿耶北上是他不得不为的选择,不是你的错。”
  红珠只是摇头,轻声说:“文公当年让妾给殿下带过话。”
  秦灼大惊,声音微微沙哑:“我?阿耶要同我说什么?”
  “文公说,妾若能见到殿下,一定要告诉殿下:‘为君为父不能两全,阿耶给阿灼赔罪了。’”
  秦灼急声道:“阿耶为什么要同我赔罪,他何故这样说?”
  见红珠依旧摇首,想必也不知情,秦灼忍不住问:“然后呢?我阿耶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褚素绡这才打起精神,道:“文公收下虎符,安排秦人不日出城,但当时长安已然戒严,秦人禁止出京。不久,文公进宫面见皇帝,我再也没见到他。没过几天,文公登七宝楼,就是那夜七宝楼失火了……火势一直蔓延到整座城门,金吾卫不得不开城抬水龙救火,不少秦人便趁此时机逃出长安。”
  “但你没有走。”
  红珠点头,“我不能走。”
  文公一死,梁帝必然对南秦发难,灯山是南秦在长安唯一的耳目。当时灯山流离失散、群龙无首,得知内情最多的只有褚素绡。她便留了下来,靠灯山助力和自己手腕收整小秦淮,将它作为据点,开展在京秦人新的潜伏计画。
  她也就这么成为了灯山的头领“红烛”。
  秦灼无声叹息,又问:“那虎符的下落,姐姐可知?”
  “文公没有交待给我,但据我所知,是交给了李四郎。”红珠道,“殿下记得他吗?就是被飞刀杀死在这里的前任七宝楼监造。”
  秦灼颔首,问道:“他?”
  “是,他是早就安插在长安的人。”
  秦灼问:“姐姐说虎符下落是推测,李四郎也没有告诉姐姐吗?”
  红珠摇头,道:“李四郎说文公嘱咐过,虎符下落绝密,不可有第三个人知道。”
  秦灼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讲。
  “文公薨后,他骑到京来的那匹祝融马也没了踪迹,后来我探知李四郎日行千里到了并州。不久京中便传开消息,虎符实为文公所窃,被连夜送去并州。而齐军当时兵过西塞,已压兵并州。”
  红珠道:“梁帝怀疑文公与齐国有所勾结,怕虎符送到齐军手里,只能调卞秀京前往并州与齐军斡旋。现在这位梁帝是声称拥护公子檀登基、发兵篡的位,连年征战,兵力不足,调兵去了并州,一时没有军队来攻打南秦,如此一来,南秦之危方解。”
  通天之局。
  没想到这竟是并州案的真相。
  秦灼拈着那盏冷掉的茶,默了半晌,道:“所以卞秀京屠杀并州十万百姓,是为了查找虎符。”
  并州惨案的源头,竟是他阿耶祸水东引。
  红珠发觉他神色不对,忙叫道:“殿下。”
  秦灼静了静神,没继续这话题,又问:“我还有一事不明。”
  “上次我与姐姐约见,叫姐姐生了误会一夕撤离。我想了想,当时虽与姐姐为敌,但似乎不至于此。”
  红珠神色古怪,问道:“殿下不知道自己所救何人?”
  那真相即将大白了。
  秦灼一颗心砰砰急跳起来,他声音不自觉绷紧:“金吾卫武骑阮道生。”
  “他是金吾卫。”红珠看向他。
  “也是个‘影子’。”
  第196章 五十三影子
  影子。
  秦灼不止一次听到这名字。在传言中、在长乐夫妇交谈中、在杀害李四郎的飞刀中。
  甚至在阮道生自己口中。
  ……阮道生。
  得知他这层身份,秦灼本以为自己会后怕、会疏远、会恼羞成怒,但都不是。
  他只觉胸中一团酸涩,一口气出出不来、吞吞不下,心头似压着重如千斤一座冰山,底下却又烈火腾腾地烤。后来他才明白自己此刻心绪:痛愧无极,冰炭交煎。
  但此时,他只是窒息般小口呼吸着,一时说不出话。陈子元常年跟随他,惊讶于他此刻反应,忙低声叫道:“殿下,你还好吧?”
  秦灼摇摇手,对红珠道:“姐姐何以如此笃定?”
  “因为韩天理逃出并州时,截杀他和柳英英的刺客,就是阮道生。”
  秦灼瞭然,“姐姐在场。”
  红珠缓缓点头。
  秦灼眼帘微垂,手指拂过茶盏,“阮道生的手段我领教过,此人精易容,擅伪装,姐姐是如何看出他的破绽?”
  “‘影子’杀人本不会与目标对话,无需开口,便无需修饰声音。”
  秦灼说:“但他开口了。”
  暴雨里,一把锋刃割破雨幕,将一只木雁挑在刀尖。
  那是把环首刀。
  斗笠下是千万张假面之一。
  接着刀锋一振,那人脸戴面具,用阮道生的声音讲:“并州人。”
  红珠道:“妾的人一直盯着并州的动静,得知韩天理逃走,妾便知他要入京鸣冤,一路查找,才在郊外找到他,却不料遇到这一幕。他既要重审并州案,妾想着在他身上能否得知文公当年计画,这才援手。妾本以为救他无望,却不料这影子竟放过了他。”
  秦灼道:“看来姐姐对‘影子’有所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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