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战况顷刻反转。
  见他如此反应,黑衣人却恍悟一般,左手挥起短刃就要下刺。
  一支长剑飞来,正击在卍形刃口上。
  持刀人并不恋战,当即飞身奔出巷子。
  脚步声迅速奔来,在持刀人身后止住。来人单膝跪倒将他抱在怀里,急声叫道:“阮郎,阮道生!”
  眼前世界扭曲变幻里,一片洁白闯入阮道生视线。
  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他知道那人是谁。
  阮道生张了张嘴,那人忙俯身要听他说话,却被阮道生推了一把。
  但他到底力有不逮,没把人推开,还是一口黑血吐在那人身上。
  白衣上,像被人血淋淋掏了心脏,像被花热腾腾开了满襟。
  第193章 五十 主审
  秦灼从没大白天登过陈子元的门,更别说还大招大摇拖着人。
  他到底没彻底失掉分寸,还知道走角门。可巧阿双正在角门边做浆洗,见秦灼半挟半拖着人来,忙喊陈子元帮忙。
  陈子元甫一见秦灼便大惊失色,刚要开口,便听秦灼道:“他的血,我没事。”
  于是陈子元第一句话变成:“又换一张脸啊。”
  “废什么话!”秦灼低声喝道,“清场,救人!”
  陈子元分得清轻重缓急,叫阿双去前头关门打烊,自己开了后厢房门和秦灼一块将人抬到榻上,把人卸下时吁口气:“娘的,看着瘦,还真有斤两。”
  “血色带黑,像是中毒。”秦灼沿榻坐下,迅速将阮道生上衣褪去,翻了个身也没见新伤。
  陈子元也拧眉,“没有伤口……那是陈毒。”
  他二人只懂粗略包扎,皆不通医术。秦灼听他气若游丝,身体更是冷如寒铁,忙道:“去请郎中。”
  “殿下你三思,现在不比初入长安,你这张脸大半京城都认识!现在还拖着个半死不活的,再暴露行踪……”
  “人命关天。”秦灼道,“先救人。”
  陈子元急声叫他:“殿下!”
  秦灼轻轻喘了口气,覆在阮道生额上的手指微微收紧,缓了一会,还是说:“……先煮甘草来,金银花绿豆汤有什么拿什么,快!”
  陈子元急忙奔去厨房,阿双也赶紧拢了盆炭过来。阮道生体温太低,棉被盖着也毫无用处,秦灼便烤热手巾给他暖手脚。
  刚揭开被子要给他敷背,秦灼手却微微一顿。
  他一身冷汗,后背已然浸湿。从脊柱直到腰窝处,开胶般微微脱皮。
  他不只戴了面具,背部也做了掩饰。
  之前秦灼给他上药看过他的后背,瞧着并没有破绽。想必是一番打斗后体温升高,如今又发一身冷汗,一冷一热交激,这才露了马脚。
  他到底要藏什么?
  热手巾敷上背心时,一只手突然捉住秦灼手腕。
  阮道生微微侧身避开,仍气息微弱,缓了好一会才道:“带扣。”
  秦灼忙将解下的腰带拿起,取下铜带扣,双手轻轻一掰,里头掉出颗乌黑药丸。秦灼会意,将药丸合在他口中,接过水碗喂他咽下,一只手托在他颈侧,将他缓缓扶到枕上。
  过了片刻,阮道生似乎缓过气,气息渐渐平稳,但脸色依旧难看得像死人。这时陈子元也煮了艾草汤进来,没忍住哟了一声:“活着呢。”
  秦灼坐着没说话,阮道生哑声道:“多谢。”
  阿双将甘草汤接过来放在桌上,推着陈子元一块出门了。
  秦灼已换成一副审视姿态,看着阮道生的脸,根本不是疑问:“不想说。”
  阮道生默了片刻,说:“你问吧。”
  “早中了毒。”
  “是。”
  “这个,”秦灼手指拨了下带扣,“不是解药。”
  “不是解药。”阮道生缓了缓,“自己配的,勉强能遏制毒发。”
  “你通药理?”
  “药毒是一家。”
  那就是会用毒。
  这么小的年纪,这样的身手,还能配毒,究竟是什么人?
  秦灼遏住这个疑问。这问题阮道生绝不会回答,问要问有价值的,要循序渐进。他打定主意,再次开口:“多久发作一次?”
  “每月。”阮道生说,“今年频繁了,就是每旬。”
  秦灼点点头,“挺能忍。”
  阮道生没接话。
  秦灼端起那碗甘草,突然醒转:我问他干什么,和我又没相干。便将碗往前递了递,问:“甘草能用吗?”
  阮道生颔首,“能。”
  秦灼看他恢复了些气力,也不再喂他,将碗交给他自己喝。一碗甘草汤将见底时,秦灼突然道:“是刺杀李四郎的那个人?”
  “是。”
  秦灼若有所思,道:“淮南侯也是他杀的。”
  阮道生将空碗放下,不置可否。
  “要杀李寒——他是卞秀京的人?”
  “不清楚。”阮道生说,“但他是影子的人。”
  秦灼已经许久没听见“影子”这个词。他突然想起一桩旧事,在去年金吾卫登台试炼时隐约听虞山铭夫妇提过,他问:“白龙山那夜追杀你的,确是影子?”
  阮道生沉默了。沉默就是答案。
  秦灼心中明了,准备再问,却听那人极低、极轻地说:“是。”
  语气郑重,似乎剖开自己的一部分。
  这一声叫得秦灼心中古怪。秦灼有些怔然,拿捏了半天语气,才开口问道:“影子,真的是效忠公子檀和建安侯的暗卫吗?他们还活着?”
  “名义上的确如此。”阮道生道,“下一个不清楚。”
  “你为什么救李寒?”
  阮道生抬头看他,“只有他,能审并州案。”
  “并州案背后到底是什么?”
  “甘郎。”阮道生看着他眼睛,眼神沉静,认真道,“我比你更想知道。”
  他真的是并州屠城的幸存者。
  一种巨大的悲怆骤然没顶,秦灼有一瞬窒息。
  也是,能变成这样的人、这样不像人不像鬼更像刀剑的人,多半都是从地狱缝隙里爬出来的。但如果没有那场灾厄,这个人会是什么样?
  秦灼没发觉自己在悲悯,他只以为这种情绪是某类震撼。拒绝自省让他把对感情的解读推向自己“想要”的方向,这也叫他在知觉敏锐的同时感情迟钝,让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薄情人。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但当时,秦灼只半晌没有开口,再开口一时不知道问什么,便把问题丢还阮道生。
  他轻声问:“你还有什么想告诉我吗?”
  “有。”阮道生说。
  “这个影子,是个女人。”
  ***
  阮道生又躺了半个时辰便起身告辞,行动如常,压根看不出鬼门关走一遭。
  秦灼也没有出门相送,突然叫一声:“阿双。”
  阿双忙迎上来,听秦灼吩咐道:“拿一只鸽子给他。”
  角门口阮道生住足转身。
  “阮郎所查之事我也有些兴趣,有什么进展的,拿它递个信。”秦灼声音从屋中传来,依旧没看见人。
  阮道生接了鸽子在怀里,却对阿双道:“多谢。”
  秦灼要他送信,他却在道谢。
  等阮道生离去阿双才醒过神。有一层意思秦灼并没说出口:你有什么事,可以用信鸽找我。
  陈子元一回院中便见笼中鸽子少了一只,他走进厢房,见秦灼已换了外衣,正盯着之前那件上的血迹出神。陈子元放重脚步走到他身边,支支吾吾半天,终于问:“殿下,你对他……”
  “放屁。”秦灼迅速打断,语气冰冷。
  陈子元忙道:“属下失言。”
  “子元。”秦灼自觉失态,握了握他手臂,“我不喜欢……”
  他措辞半天,终于道:“你知道,我膈应得很。”
  陈子元自悔失言,低低叫一声:“殿下。”
  “并州案一潭浑水啊。”秦灼不愿多说,直接拉回正题,“永王、阿耶,现在影子也搅和进来,那就是前朝。方寸之地牵动全身,并州到底藏了什么?”
  陈子元更不知道,没有轻易答话,又听秦灼问:“小秦淮那边有消息了吗?”
  说到这里陈子元一脸挫败,道:“毫无踪迹,连根人毛都没剩。殿下,不会彻底跑路、再不回来了吧?”
  “不可能。”秦灼说,“小秦淮既然是灯山联系之处,便要扎根长安再探消息。再者,长安秦人不可能尽数撤离,灯山为了他们也必须回来。”
  “要是他们舍弃这些人呢?”
  “当年阿耶身死,那才是真正的生死攸关之时。那时候没有走,现在真相渐出水面,更不可能。”
  陈子元焦急道:“那现在咱们怎么办?”
  “等。”
  “等红珠回来?”陈子元唉声叹气,“这么久了殿下,还等?”
  “等李寒,等并州案。”秦灼端起那只空碗,像端了一面铜镜,“有人比我们更想知道真相,沉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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