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最后,萧恒终于伏下来。两人毫无缝隙地嵌成一个,喘息声都酣畅淋漓。萧恒含了含他的耳垂,脸埋在他颈窝里。秦灼抱着他的后背,慢慢拨开他汗湿的头发。
  突然,他手下。身躯轻轻一颤,颈边当即湿了一片。
  秦灼忙叫道:“六郎。”
  那人不答。许久,秦灼感觉自己被狠狠搂住,气力之大,像要被揉成一个人。
  他抱紧萧恒,轻声安抚道:“我在呢。”
  蜡烛燃了一夜,还是没有烧完。
  ***
  萧恒这一段渴睡,第二日却醒得极早。秦灼睁开眼,那人已从榻边坐着了,见他醒,便笑道:“起吧,饺子下好了,吃完替我去朝上站站。”
  秦灼尚有些迷蒙,又躺一会才坐起来,问:“有事?”
  萧恒说:“今日大理寺的呈报上来,阿芙蓉那事彻底结案。多少和灯山有关,你也该去听。”
  秦灼嗯了声,耷下腿找鞋,踩着软履,又踢开,找萧恒要,“靴子。”
  萧恒笑了一下,从榻边将他靴子拿过来,叫他:“抬脚。”
  秦灼顾着他身子,忙道:“我自己来。”
  萧恒捉着靴子,将他的腿放在自己膝盖上,替他穿了一只。秦灼自己蹬上另一只,问:“你不一块去?”
  这像把萧恒问住了。他握了握秦灼小腿,说:“我不了,骨头累,一会再躺一躺。”
  “叫你闹腾。”秦灼丢开他的手站起来,见自己朝服从架上挂着,正要叫阿双。萧恒已经快一步将衣裳摘下,站到他身后,“抬胳膊。”
  他从前没少替秦灼穿衣,但病倒之后还是头一次。秦灼目光闪动,抬手摸了把他的脸,问:“萧重光,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萧恒眼神动了动,偏了偏头,嘴唇贴了贴他掌心,却仍拿眼睛盯着他,“日子不多了。”
  他此话一出,秦灼立即骂道:“闭嘴。”
  这么一打岔,秦灼也不再拂他的意,由他替自己穿戴整齐。桌上饺子已经摆好,热气腾腾。昨夜吃残的酒杯也还没撤。
  二人坐下提箸用膳,静悄悄的。时间都慢了,一刻两刻,似有百年千年。他们的起居住所,恍然像个神仙洞天。
  过一会,秦灼忽然笑道:“你们北方真是爱饺子,连重阳都逃不过。”
  他想起什么,又道:“一会还要去观阿玠主持秋祭的礼,身体能不能行?”
  萧恒也笑了,却淡淡的,“不然怎么要再躺一会呢。”
  见他神色的确恹恹,秦灼也不耽搁,匆匆将饺子吃完,戴上冠冕就要走。临出门时,忽听身后人喊他:“少卿。”
  他脚步从门前停住,转头等那人说话。
  萧恒撑着桌子站起来,目光专注,似要记得他的样子。好一会才开口道:“台阶。”
  异样若隐若无地撩上来。秦灼察觉到,却捉不住。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他也来不及细究,只笑一声:“还离着老远呢。”
  萧恒亦笑道:“是,我不过提醒一句罢了。”
  等他人已走远,萧恒仍定定瞧着宫门。秋童在外候了片刻,方踱入门中,手捧一道圣旨,哀声叫一句:“陛下。”
  萧恒眼仍瞧着外边,像要挥赶什么般,无目的地抬了抬手,说:“去吧。”
  第140章 一三四 萧郎
  朝上有些异样。
  萧恒不朝已成常事。从前他不在,还有李寒,如今没有一锤定音的人,常吵得不可开交。但今日却一反往常,一派寂静。
  待众人站定,却瞧见秋童从后殿走来。
  萧恒有事要布置。
  秦灼正想着,大理寺卿已迈一步出列,向上拱手,道:“阿芙蓉案已作结,臣有本要奏,请大内官上达天听。”
  秋童微微躬身,表示应允。
  大理寺卿持笏道:“所收押人犯二十一名,俱认罪画押。斩十人,其余杖五十,流西北。但在此之外,臣等发现还有一桩大事。”
  “这二十一名人犯常年生长于长安,本籍却俱在南秦。臣等察觉古怪,不敢不再加审讯。人犯招认,其系秦君麾下细作,自肃帝朝时便扎根京都,名号‘灯山’。”
  众臣大哗。
  秦灼霍地抬头。
  大理寺怎么敢不通过萧恒,直接将“灯山”之事挑明在朝上?
  朝堂一时喧哗,大理寺卿不做理会,继续道:“臣等万分惊骇,故另行立案再审。其下桩桩件件触目惊心,甚至殿下遇刺、陛下抱恙,皆脱不开灯山之手。”
  “臣偕大理寺同僚三十一人,联名弹劾秦君!计有欺罔之罪一,僭越之罪一,大逆之罪二,狂悖之罪二,共六款。请陛下依法处置!”
  大理寺少卿亦出列,拱手道:“秦灼吞魏贪功,屠戮百姓;豢养细作,刺探朝政;逗留京师,拒不之藩;贩膏牟利,流毒害民;私调龙武,围城逼宫;拥兵自重,恃强割据。桩桩件件,俱有罪证。秦君如不论罪,王法难以昭彰!请陛下依法处置!”
  “请陛下依法处置!”
  “臣等请陛下依法处置!!”
  弹劾秦灼!
  如此突然发难,应当早有准备。
  群臣参奏间,秋童已上前一步,高呼道:“陛下有旨——”
  秦灼隐约觉得不对,呼吸急促,还是同百官跪倒。
  “诸卿所奏,余实体察。秦君骄矜,不惩之无以正纲纪。念其有功社稷,故赦死罪。褫夺其号,降为大公,放还回乡。并夺龙武卫大将军印,罢汤邑,复收桐州三地,查封虎贲军在梁驻地。自即日起,秦君无诏不得入朝,违者以谋逆论处。钦此。”
  削爵,收地,夺军权,不相见。
  众臣未料到萧恒如此决绝,一并愣在当场。
  天子和大理寺一干人等一唱一和,是早有打算。
  秋童说:“秦大公,接旨吧。”
  秦灼只觉脑中发蒙,每个字都明白,但拼在一块就是听不懂。他把这番话反刍了无数遍,终于听出一点端倪,扶着膝盖站起来,问:“这是萧重光的意思?”
  大理寺卿当即喝道:“南蛮罪臣,恃宠而骄,安敢直呼上讳!”
  秋童并不理会,只道:“陛下御笔亲书,请大公领旨。”
  秦灼一动不动。
  怪不得。
  怪不得那人今早诸多异样。目光眷眷,又不肯上朝。
  他敢来吗?他敢亲自见秦灼,当面颁诏说,你我恩断义绝,就此两清吗?两清得了吗?
  萧重光,你亏心啊。
  秦灼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转瞬间,他面上浮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一会看看圣旨,一会看看秋童,一会瞧着最高处空荡荡的位子。像想不通,又像都瞭然。
  终于,秦灼身形一动。
  众目睽睽下,他抬起手,摸索自己颌下的带子。
  还是萧恒给他系的,系得不松不紧,但这一会死活解不开。
  这点烦躁燎疼了他。秦灼突然暴怒般,用力把带子扯断,将那十一旒的冠冕狠狠掼在地上。这动作,像泼一盆收不起来的水,摔一面无法再圆的镜。剧烈的撞击声里,水覆了,镜破了,他们俩也到头了。
  群臣大惊失色。
  拒不奉诏,怨怼天子,藐视明堂,又是一笔天大的罪状。
  弹劾声还没来得及响起,秦灼已快步冲出殿门。而宣旨的大内官却满面惊惧,匆匆跑向殿后,找近道走了。
  ***
  阿双正在甘露殿里做针线,听见殿外马蹄声,只以为秦灼是寻常下朝。正要去迎,秦灼已一阵风般跨入殿中,闯进内室,不一会又快步出来。
  阿双被他的形容骇了一跳,不待开口,秦灼已沉声问道:“萧恒呢?”
  他双目血红,面皮惨白,口气又冰冷至此,绝对有大事发生。
  阿双一颗心捺了又捺,只道:“陛下去两仪殿了。”
  秦灼没再说话,指节攥得咯咯作响。阿双待要再问,已听一声马嘶。他已疾步冲出去,挥鞭打马走了。
  两仪殿殿门紧闭。
  门前一左一右立着禁卫,见他来,立马前跨一步,以示抵御之意。
  秦灼卷起马鞭,沉声道:“让开。”
  两名禁卫抱拳,“请大君退后,陛下有旨,谁都不见。”
  又是他妈的谁都不见。
  秦灼冷笑一声,提臂曲肘要撞。二人明显受了吩咐,只得阻拦,并不出手。禁卫束手束脚,秦灼却毫无顾忌,一个闪身的空隙,一脚将门踹开。
  他快步冲向内室大门。
  正是此时,秋童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连滚带爬地抱住他的腿。他抡鞭要打,手臂抬了一会,到底没挥下去。
  所谓再而衰三而竭,这么一滞一停,秦灼忽然被抽干气力般,再打不动了。他匀了会气,隔着内室的门,喝道:“萧六,你给我滚出来!”
  “你早就不想过了,是吗?计我的罪,怎么不桩桩件件算清楚?我和你睡是僭越,我打你儿子是大逆!不叫你立后是忌刻,发落叛臣是专擅!你现在给我来这一出,你他妈算什么,提裤子不认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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