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哪敢保不住!
“胎气虽弱,却仍存一息,臣……臣定当尽心竭力!”太医心道命休,忙连连叩首,“但请大君切莫忧思伤神,臣先去开药。”
“等等。”
太医被他叫住,吓得两股战战,只得静立等候。听秦灼道:“劳烦去看看太子,他……受了大惊吓。”
太医领命出去时,正有虎贲军快步走来,附耳对陈子元说了什么。陈子元略作犹豫,脚步渐渐踱起来,便听屋里人喊:“什么事?”
陈子元涎着脸笑道:“没事。”
“我不知道你?”秦灼冷眼看他,一身红衣半身血灰,盖的披风也破了个大洞,好好一个成王憔悴得倒像败寇。
陈子元盯着他双眼,诚恳道:“苏合找到了。宫破之时,她往后宫里躲了。里头都是肃帝遗眷,世家多少要脸,没敢硬往里闯。我叫她去陪着小殿下了。”
“不是这事。”秦灼说,“还有别的。”
“大王,你先别操心,当务之急是好好保养。”陈子元急声道,“你身子吃得消吗?”
“子元,”秦灼打断他,“不要让我问第二遍。”
陈子元叫他看了一会,气急败坏地搓着手,“行吧。”他说。“大内官也找着了,急着见你。”
秦灼略推了推发髻,抚整衣衫,道:“请他进来。”
陈子元嘴巴珠蚌般连番开合,气得不想理他,紧紧合成一线,连礼都不做,直接大步出去。不一会,秋童就被人用竹椅子抬进来。
他是从一道推倒的矮墙下找到的。脸上遍是淤痕,腿脚也受了伤,见了秦灼忙挣扎着行礼,却被秦灼拦下:“内官照拂太子,孤十分感激。”
“是奴婢罪该万死。”秋童声音嘶哑,连声道,“宫门被破,并非只是外力。”
秦灼瞭然。
有内鬼。
萧恒虽带大支禁卫出关,但宫禁森严,临行前他也做过布防。而东宫、帝寝却在短短五日之内就被乱军攻破,实在蹊跷得令人难以置信。
秋童含着哭腔道:“宫门钥匙向来是陛下保管,临行前托付给大相,大相赴死前夜,将钥匙转托给奴婢。大相死讯传来,奴婢……有些慌神,叫底下人出去打探,正合了钥匙开门,正是这时候叫人打昏了……”
宫门是从里头打开的。
“奴婢认得那人的脸,是后宫伺候先帝妃嫔的,叫福贵。他的主子,正是薰风殿的宋昭仪。”秋童咳嗽起来,“当年肃帝爷死得蹊跷,有的说暴病,有的说是丹药,还有一说,就是这位的手笔……只是怀帝没有处决她,大家夥便都当是冤枉,不再说了。”
秦灼问:“这个福贵呢?”
秋童道:“应当是当作乱军杀了。奴婢从死人堆瞧见了他的脸。”
秦灼面沉如水,声如严霜:“把人软禁起来,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我亲自去审。”
秋童连声答应。秦灼谢他一番,又命人好好抬他出去,方向门外叫道:“滚进来。”
陈子元面色不善,从门外端了个铜盆迈进来。
“福贵这名字耳熟,你叫灯山去查,半个时辰内给我答覆。再把阿玠送大君府上,叫苏合陪着他。”
“还有吗?”陈子元问。
“一个时辰后,陪我去趟后宫。”秦灼看着他,“我谁都不信。”
他这话一出,陈子元再有满腹埋怨只得咽下,将铜盆从他跟前放下,拿火钳拨出白烟。
这么早就开始熏艾。
秦灼也没多问,靠着榻合了会眼。
***
薰风殿中暖香氤氲。
宋氏举照立在榻前,听见脚步渐近,也不回头。壁上垂挂一幅金绿山水,与她双目一齐被烛火照亮。
秦灼听她唱着调子:“流水和尘细细分。”
她只唱了一句,便落下烛台,秦灼也从她身后立定,道:“是你自己招,还是我来问?”
宋氏瞧他,又打量一眼他身边的陈子元,很顺从地点头笑道:“好。”
宋氏以作香著称,案上堆满大小香盒,有漆器、琉璃、象牙、竹木等多种质地。她端起一盒香料,纤手轻轻搧动,闭目深嗅说:“我知道你的事。你那个孽障。”
陈子元刚要上前,秦灼把马鞭一立挡在他前头,声音很平静:“子元,找出内侍福贵的尸首,鞭尸三千。”
宋氏遽然抬头,厉声道:“你敢!”
秦灼说:“现在,南燕昌平公主宋真,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吗?”
第109章 一〇四 荆轲
宋真今日妆扮奇异。素纱罗衣,簪戴素银。作啼眉,点泪妆,浅扫赭面,乌膏注唇如樱桃。
这是燕国将倾时的宫中风尚。
她一双剪水眸子轻轻流转,忽地笑道:“秦大君,不用跟我玩这一套。我会把所有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你。无知是一种幸福。我不会叫你这么舒坦的。”
她放下香盒,手中仍捏着那只莲花盖子,道:“那就从第一件事开始吧。”
宋真将盖子掉过来,照镜子般地对着底瞧,婉转唱道:“本当是镜花鉴水月,谁料想真龙承虚鸾。自作孽君臣全鱼水,天报应朕躬受话闲!”
多年前的戏台之上,皇帝高高举起金花襁褓。
秦灼深吸一口气。
他恍然道:“这出戏,是你搭的台子。”
宋真微笑道:“是我,郭雍容是被我送到黄参跟前。他想替怀帝出气,黄参想献媚讨好,这不是天赐良机,各得所愿吗?”
秦灼沉沉注视她,问:“还有呢?”
“再想想。想想你身上出的事,想想你怎么都想不通的事。你以为劝春行宫是巧合吗?”宋真循循善诱。
“是我要你出宫去啊。”
秦灼眉头压下去,背部线条绷紧,食指开始一下一下地转动扳指。陈子元知道他杀心起了,却听他依旧淡淡道:“琼脂所下的房中香,你根本没想用到萧重光身上。”
“聪明。”宋真连连拊掌,“虽然是事后诸葛亮,也算不得了了。不错,我就是冲着你来的。”
秦灼缓缓吐出口气:“你善制香,香料是由你交给瑞脑,让她蛊惑琼脂生了攀龙之心,骗她在我午睡的时候下到香炉里。又嫁祸黄参,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宋真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嫁祸黄参呢?”
秦灼看着她,突然浑身发冷。
宋真盯紧他滚动的喉结,笑道:“你终于猜到了。”
“太子出生当日,劝春行刺的人不是魏人,也不是怀帝遗党。”她嫣然笑道,“是我呀。”
宋真随手摆弄着香盒,臂上玉钏一个个滚到手腕。她说:“不嫁祸给黄参,皇帝怎么心生顾忌,把内宫彻底清扫,顺便把所有的宫人都放出去?我的人不出去,怎么去行宫杀你?就算杀了你,时机正好和魏人相符,追查下去,皇帝也只会怀疑是劝春余孽动手。毕竟我是先帝妃嫔,和你无冤无仇。”
秦灼问:“无冤无仇吗?”
“这话我还要请教秦君,不过不是现在。”她眼睫轻轻闪动,“毕竟好戏才开场呢。”
秦灼忽然想起什么,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他说:“阿玠出生前,重光已死的那条消息,也是你送来的。”
但萧恒当时远在千里之外,虽因范汝晖遭遇雪崩,但怎么可能跟她伪造的信笺一模一样?
除非是他们早有预谋。
宋真含笑看着他,鼓励道:“大胆点儿,秦大君,说出来。你问我,我有问必答。”
秦灼加重了呼吸,说:“当年西塞兵败,有你插手。而如今,朝中已没有齐国内奸,因为内奸正在宫中。”
宋真得到满意答案,大笑起来:“可笑吗?李渡白聪明一世,萧重光一代英豪,还不是被妇人玩于股掌之中!五年前我险些要你一尸两命,五年后李渡白尸骨无存!还有你,秦大君,让你早产的信件,让赵荔城放松戒备、大摆宴席的信条,都是出自一个阉人之手!”
陈子元怒道:“大王,休听她妖言蛊惑!李渡白的飞白体或许传世,梅蓝衣没留过几个大字,拓也没处去拓!”
宋真说:“但他从前做过金吾卫,点卯的册子上有他的字迹。”
陈子元审视她,声音很冷:“根据不同的字拆出笔画,再凑出这个人所书的别的字来,有这般手艺,怎么也是当世大家,岂会是一个阉人!”
“你怎么知道,他不曾是书道大家?”宋真冷声喝道,“北有傲节,南有芳樽!”
陈子元大惊道:“燕丞相长子,诸葛芳樽?”
宋真笑吟吟地瞧他,“诸葛芳樽书中国手,寥寥数字,岂能难得倒他?”
陈子元怒喝一声:“你这个毒妇!”
“沉住气。”宋真揭开那顶博山炉的盖子,将一只釜状香盒捧起来,“世人谬赞我为香夫人,琼脂、瑞脑、行宫刺杀你的梅香,无一不出自我手。但我炮制的上上之品,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