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陈子元抬刀指他,冷笑道:“放你妈的屁。老子还站着,就替你们主子盘算老子的女人。上邦之臣,什么东西!”
  李寒上前拍拍陈子元右臂,陈子元不理他。李寒只得对他一揖,道:“温吉政君早与镇国将军定亲,今年开春就要成礼。不知者不怪,我代同僚向将军赔礼。”
  陈子元眯眼,刀锋定着夏雁浦咽喉。
  李寒身躬得更低,道:“请将军收刀。”
  陈子元冷哼一声,哐地一声抛刀回鞘。
  众臣心道:李渡白不愧是李渡白,红脸白脸唱得真妙。他为夏雁浦求情,夏雁浦便不能在太子事上咄咄相逼。且他万人之上,对南秦一将军礼让至此,更能让人相信,太子生母确是南秦宗女!
  果然,夏雁浦一时不好说话。反是杨韬问道:“册立太子乃社稷大事,大相勿怪我等疑惑。陛下既有诏令,何不等班师回朝亲自册封?”
  李寒从袖中摸出一封摺子,递给他道:“陛下深意,我等不敢妄加揣测。前些日传此手书与我,我身为臣属,只得遵旨。”
  杨韬打开一看,果然是萧恒笔迹。
  夏雁浦一名门生道:“大相书法一绝,真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模仿了来,足够以假乱真。”
  “说得好,”李寒扭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年轻人扫衣立起,拱手道:“臣左拾遗时凤鸣。”
  “无凭无据,诬告二品大员的罪名,你担得起吗?”李寒看向群臣,“倘若我假传圣旨,目的何在?陛下回朝之后,我又要如何同他交待?私自立储,诸位真以为我愚蠢至此,连命都不要了吗?”
  时凤鸣突然问:“如果陛下回不来了呢?”
  李寒倏地转身看他,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他撑着膝盖俯身,一字一句道:“安州不过虾兵蟹将,西塞又有两名大将坐镇,是什么让你觉得,陛下会回不来?”
  时凤鸣仍跪着,却仰头与他对视。李寒缓缓从他面前蹲下,像要从他脸上找出什么端倪。他双目凝住,审视一件工艺品般,忽然道:“左拾遗,你敢不敢让我摸摸你的脸?”
  时凤鸣目光中窜过蛇信般的光,他别过脸不看李寒。
  杨韬问道:“大相这是何意?”
  李寒本是猜测,如今心中更确定几分,对秋童道:“有劳内官,一盆温水,一张手巾。”
  ***
  禁中角门被叫开。
  一个黑斗篷跳下蒲野马,叩开金吾卫营房的门。
  金吾卫营将王庆因侍奉母疾,未同出长安,如今刚刚返京,正在收整衣物。闻声开门,便见那人拿出一块军牌,道:“大将军军令,叫宫内宫外的人一起行动。改天换地,就在今日。”
  ***
  李寒将手巾绞干,敷在时凤鸣脸上。一小会后揭下,手指从他发线边搓拈,竟揭开一张近乎透明的薄皮。
  夏雁浦蹙眉问道:“这是什么?”
  李寒不答,丢开手巾,双手顺着揭下来。那张皮沿着他脸部轮廓逐渐下脱,如蛇蜕一般。等揭到颧骨处,李寒抛手一拉,竟揭了一副假面下来!
  “时凤鸣”已然变了一副脸孔!
  众臣大惊失色。杨韬失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寒看着那副咬牙切齿的陌生面孔,微笑道:“影子。”
  杨韬看向夏雁浦,却见他也一脸惊异,想来没料到时凤鸣被换掉。
  “多完美的一张脸。要不是我跟随陛下有所见识,根本识不破其中玄妙。”李寒将那张面具摊开,赞叹道,“这就是历代‘影子’暗卫的独门技法,一副人皮面具。但发线下有两个用来封胶的小孔。”
  “时凤鸣已经被换了,”他对夏雁浦道,“夏公,陛下登机之前,您的那位‘建安侯’,是不是由范汝晖举荐?”
  夏雁浦浑身一竦,还是点头。
  “那就对了,”李寒道,“他和当时夏氏竭力推举的‘建安侯’,都是‘影子’。”
  夏秋声疑问道:“果真是假的?”
  李寒点头,“‘影子’本是为了帮助主子遮掩身份,做替死之用。这本就是极其不公的条律,难免使人心生怨怼。何况其中本就有野心勃勃之辈,想杀了主子,取而代之。”李寒看他一眼,叹息道:“他们应当成功了。”
  建安侯已死。
  夏雁浦颤声问道:“那公子何在?”
  李寒目带悲悯地看他,“夏公,公子檀已得登仙道多年,是你自欺欺人。”
  夏雁浦浑身颤抖着撑着地面,再说不出一句话。
  李寒不再看他,重新蹲在“时凤鸣”面前,道:“安州、西塞,乃至前些日的劝春行宫,都是你们谋划。范汝晖已有一位新君在手了,是吗?”
  “时凤鸣”大笑两声:“李渡白,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如果不册立太子,还能多活几日。”
  李寒不说话,他眼见“时凤鸣”两腮一收,极其尖利地哨了一声。殿中空旷,异常瘆人。
  突然,沉默许久的郑素霍地从地上立起,从苍蓝官服下抽出一把长剑,径直跨出门去。
  风声越来越紧,像忽远忽近的厮杀声。
  李寒望着殿门,道:“陛下册立太子的诏书今日发布,你们就没有了转圜的余地。所以你们会在今日起事。如果我所料不错,人已经到宫墙之外了吧?”
  他问:“你现在还觉得我糊涂吗?”
  杀声越来越近,始终未能破入宫墙。
  陈子元低声道:“你早料到了?所以不带孩子过来?你他妈自己来当饵?你他妈还带上我?”
  李寒和他咬耳朵:“剩余禁卫部队足够相与颉颃。今天是册立太子最好的时机,他把话题一岔,乱臣贼子一暴露,咱们殿下就名正言顺了。”
  陈子元道:“本来就是名正言顺!”
  李寒连连点头,刚想说什么,忽然觉得地面轻颤。同时,马蹄声如雷而来,几乎是一瞬间,数道宫门便同时打开。
  数量不小的铁骑。
  陈子元道:“这两卫的战力这么厉害?顷刻之间就把逆贼全扫了?”
  李寒紧皱眉头,“不对,怎么都得打一阵。”
  “时凤鸣”哈哈大笑:“大相不会真的以为,我们只有这么点人吧?”
  李寒没有回答,目光紧紧盯着殿门之外。无数骑兵步兵奔涌至殿外,抬着旗子齐齐停下。一个穿黑斗篷的男人跳下马背,快步跑上台阶。
  他手里提一只带血包袱,往大殿中狠狠一掼,将兜帽摘下来。
  “时凤鸣”哈哈大笑,他认得,那是一张金吾卫将士的脸。但他听到那人说的什么,再也笑不出来了。
  “范汝晖谋逆,已被就地正法,影子残党俱已伏诛!陛下有旨,册皇长子萧玠为太子,众臣无需多言,按大相手令行事。我率兵前来,众军皆是见证!”
  他见李寒用极其诡异的眼神看自己,刚想起一茬,两指往头皮下一撮,撕拉揭下一张面具。
  梅道然!
  李寒松了一口气,听杨韬问:“敢问将军,陛下现在何处?”
  梅道然看他一眼,笑道:“还不叫当爹的看看儿子吗?”
  第66章 六十一 归来
  陈子元赶回劝春行宫时,正有人立在内殿外,隔着帘子往里看。那盆病橙搂住他大氅一角,像临别时放不开的手。
  郑永尚站在他身边,叹气道:“能不能挺过去就看今夜了。”
  陈子元身形猝然一动,一股疾风立时向那人后背劈去。那人反应极为灵敏,顷刻间便侧身要挡,但看清来人面孔时又硬生生停住,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陈子元使了七分力,一拳下去非同小可。那人身形只晃了一晃,立即住脚站定,喉头往下一滚,一口血都没吐。
  陈子元见状反而冷笑:“好啊,硬气!他差点叫人治死在宫里时,你的硬气在哪里?!”
  那人垂着头,整个人剧烈颤抖着。他张了张嘴,一缕鲜血顺着嘴角流下,立马抬手背一蹭,将那口血完全吞咽下去,方道:“是我的错。”
  陈子元恶向胆边生,大步上前又是一拳,大骂道:“你他妈什么东西!他为了你有家不回,为了你三番两次地连命不要,一个男的他妈的连孩子都给你生!开膛破肚,活活下刀,一地君王,好凄惨啊!他如果死在那时候,你他妈连个屁都不知道!”
  饶是铜躯铁铸也捱不下陈子元盛怒下的两拳。那人往后一踉跄,花架撞倒,橙子粉身碎骨。
  陈子元一把揪住他,厉声问道:“他哪里对不住你,啊?南秦哪里对不住你?你呢,天子,梁皇帝陛下!开梁境,放魏人,你他妈这么盼着他死吗?!”
  他压根不想对方回答,直接抽出腰间长刀,当地顶上那人心口。
  郑永尚见他双目俱红,显然动了杀意,忙道:“子元,你冷静点,放刀!”
  陈子元吼道:“郑翁,你别向着他说话!都说李渡白没有心肝,我看这位胜他百倍!人这样了都不肯进去看一眼,怎么,是怕折了寿数,还是怕他死了带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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