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陈子元忙道:“大王,你这么想,说不定萧重光活着,只是你手气差呢?上次也扔了仨阴面,说我大侄子不该生,这不也平平安……别管平不平安,好歹生出来了。大王你冷静啊!”
秦灼刚动了动嘴皮,陈子元突然抬手批自己一耳光,骂了句:“妈的。”
他一把抓起铜钱,摊到秦灼眼前,急声道:“我他妈把钱拿错了!就是仨铜板,不是光明钱!”
秦灼定睛去看,的确是三枚梁地铜板,连个烧饼都买不了。
陈子元又悔又恼,恨不得再给自己几个耳光。秦灼把钱抓过来,反反覆覆、仔仔细细看着,哈地笑了一声,哑声说:“大妹夫,你好、你好啊!”
他抬起手。陈子元不躲,就让他打。
他自己扇的那巴掌狠,一下子就指印红肿起来。秦灼看了他好一会,咬着牙,屏气轻轻拍了两拍。
陈子元低着头掉了泪。
这一会阿双也进来,领来的不是郑永尚,反是一张担架,里头躺着李寒。
阿双急道:“跟上去的人说,大相喊完之后就冻僵了,差点跌下屋顶去。现在还没醒呢!”
像是赶她这句话似,她话音一落,李寒便直挺挺坐起来。他头发淩乱,脸上结一层霜雪,嘴唇发紫,手脚也冻得通红,直着眼睛大喘着气,过了好久眼中才重新有了光辉。
陈子元忙道:“赶紧把炭盆撤了,拿雪给他捂捂手脚!”
李寒却摇摇手站起来,整个人显得有点神神叨叨。
秦灼便劝说:“不能嫌冷,直接烤火耳朵都要冻掉。”
李寒没说自己,直接道:“来了,但没全来。”
众人反应了一会才知道他说的招魂。李寒突然问:“陛下与大君初见,是在白龙山娘娘庙?”
秦灼不料他突然话及此事,缓缓点了点头。
李寒微微吸了口气,静了片刻后,道:“所见所闻到底是真是幻,臣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家国大事,大君真的要寄托鬼神?”
秦灼撑了把陈子元,叫他扶着起来。鲜血在腹部干成褐色,陈子元将大氅往他肩上一盖,便将那刺目遮住了。他声音没有气力,只道:“如果事败……”
李寒三指指天,朗声道:“如果事败,臣拚舍一身,也必定护得殿下周全。臣在此立誓,倘若食言,臣之志向永世难现。”
秦灼点点头,问:“你们定的什么时候?”
李寒道:“二月二,龙抬头。”
“是个吉利日子,”秦灼终于颔首,对陈子元说,“只是立诏册立,当日阿玠不要去,登坛册封时再抱他。二月二那天,你亲自护送阿双过去。”
陈子元面露犹疑,还是问:“大王,你想好了?”
秦灼叹了一声,苦笑道:“死要人承祧,就当为他爹尽孝吧。”
第65章 六十储位
二月初二,月黑风高。
秦灼生萧玠伤了身,又一番心力交瘁,终于一病不起。这几日伤口化脓,胃病、腿伤一并发作,活活磨没半条命。那盆橙子这几日也病了,本就不是时季,如今黄了叶子、掉了果子,能不能捱到开春都难说。
陈子元给他掖好被子,沉声道:“姓萧的倒是有后了,大王有个万一……”
郑永尚正抟药丸,闻言喝道:“子元!”
陈子元立即闭口。
郑永尚手上一停,看药丸在手心滴溜溜地滚,叹道:“大王吉人天相,万事逢凶化吉。再不济,还有我这把老骨头在。”
陈子元转头看秦灼。他穿一件大红罗衣,脸色灰白,眉头紧紧蹙着,服了安神汤药,已睡了整整一天。
如今不过寅时,天色如同浓漆,把人染成一副黑心肝。李寒却已候在外头,对阿双点点头。
阿双便抱襁褓进去,对秦灼跪下,轻声道:“臣子玠问大君安。”
秦灼闭着眼,一动不动。
陈子元便将襁褓接过,看阿双对着床榻三叩首,道:“大王,妾先去了。”
外头,李寒也隔帘拜倒,口中道:“臣拼得一死,此生此世,必护殿下周全。望大君安心,善加珍重。”
陈子元摸了摸婴儿熟睡的脸,将襁褓合上,放在秦灼身边的摇床里,转头道:“不早了,走吧。”
***
二月一日是朔日,如常大朝,李寒还代天子分赐众臣刀尺,以示裁度。第二天又再度大朝,众臣皆议论纷纷。
温国公杨韬、礼部尚书汤住英站班在同一处。汤住英便问:“杨兄可知大相深意?”
杨韬皱眉道:“陛下出巡后大相监国,是上立一阶,不坐,与臣僚共商国事。如今登台设屏,恐怕是要代颁圣谕。”
李寒如今仍未露面,众人不知其意,却见四名内侍抬了一扇山水画屏上来,立在天子座后。不一会,只听珠帘打落、帷幕摇动,竟有一名女子身形映在上头。
夏雁浦做了个散官,也在朝上,见状不免道:“荒唐!自古以来哪有女子登殿的道理!”
郑素站在武臣首列,听了这话,冷笑连连:“前朝的帝王将相里没有女人?我看诸位的偏见也该丢一丢,未必女子不如男人。女人如果能入朝为官,我看这大殿之上,人头要换一半!”
夏雁浦不与他争,只去同一些老臣说话。
正在这时,忽闻殿外呼一声:“天子驾至,众臣退避——”
众臣听闻,忙呼啦啦退让开道,齐齐跪倒。汤住英低声问道:“没有陛下班师的消息啊?”
杨韬伏地瞄了一眼,惊了一身冷汗。
哪里是萧恒,鷩冕、八旒,青衣纁裳,绣有七章。此乃国朝大相服制。[1]
这是李寒!
几乎是同时,夏雁浦高喝一声:“大相呼天子驾,行天子道,是要造反吗?!”
刑部尚书王伦当即喝道:“所立何人,竟敢剑履上殿!还不速速拿下!”
杨韬闻言去看,见李寒身后还跟着两人。左边是萧恒的大内官秋童,右边那位,著明光铠,蹬虎头靴,披赭色貔貅披风,绝非梁军服制。腰间一把三尺长刀,貔貅纽,虎头纹,鲨皮刀鞘暗绣纹样,和南秦政君的正好合成一只白虎图腾。
夏雁浦立起身,拱手问道:“敢问南秦镇国将军来朝,所为何事?”
陈子元皮笑肉不笑道:“老爷子,您还是先听大相把话说完。”
李寒转过身,双手捧着国玺朗声道:“玉玺所至,如临天子。百官见此,安敢不跪?”
说罢也不管他,直接登阶走到天子位前,对秋童说:“宣诏。”
秋童一张圣旨,高声道:“皇帝制诏——”
夏雁浦只得跪下。
“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创建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皇长子玠,诞乎新朝,为吾之元子。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今授萧玠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钦哉。”[2]
立储!
群臣大哗。
夏雁浦哈哈大笑:“荒唐至极!陛下登基以来无立皇后,未选妃嫔,又何来皇子一说!既有皇子,为何不册封其母?”
李寒道:“无妻便必定无子吗?公子檀生母不详,一样仁名遍中原,天下英才共趋之!按夏公之意,这二位岂非都是得位不正,不伦不类?”接着话锋一转:“而且,谁说太子未有生母?”
屏风后的女人!
夏雁浦高声道:“既如此,请娘娘出屏垂见!”
众臣皆道:“请娘娘出屏垂见!”
李寒奇怪道:“诸位,自古以来,如无天子敕令,从没有私见后宫的道理。何况诸公对太子心怀质疑,是大不敬,不奉其子,焉能见其母!”
夏雁浦冷笑道:“无天子敕不得见后宫,那大相是怎么把人请来的?”
李寒将下拉条接过,道:“我有圣旨。”
夏雁浦追问道:“咱们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李寒道:“某监国期间代颁数条国政,添加二十余条律令,夏公怎么不问是真是假?怎么,诸君能者多劳,连天子床帏之事都要管吗!”
夏雁浦叫他一句话哽住,怒道:“玩弄话术,巧言令色!”
李寒缓和神色,道:“太子玉牒记录:生母秦氏。某言尽于此,再有疑惑,不如待陛下回銮后进宫面圣。”
杨韬神思一动,问道:“敢问大相,太子生母可是南秦宗亲?”
李寒颔首,“的确。”
另有人问道:“可是南秦的温吉政君?”
秦大君与天子情谊深厚,除了利益之外,最有可能的就是联姻。且听说这位女政君行事利落,应当很对陛下脾气。陛下对其十分敬重,但她对陛下却颇有不恭,极有可能是一对怨侣!
锃的一声。
陈子元拔刀出鞘,冷声说:“你再说一遍?”
夏雁浦厉声道:“这就是南秦礼数,一南蛮将军,都敢拔刀恫吓上邦之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