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吴汉川猝然回身,当面喝道:“你这恶贼,狗仗人势欺压百姓,被大都督当场擒获还欲强言开脱!就算大都督饶你,本府也绝不轻饶!来人!”
  “不劳贵府费心了,”李寒抬手拦下,“蓝衣。”
  梅道然抽刀出来。
  李寒道:“带下去。”
  梅道然惊异道:“如此恶贼,你不杀他?”
  李寒捏着那只茶盏,“带下去,我自有料理。”
  梅道然知他有计较,便提人起来。此时李寒亦振衣而起,对吴汉川道:“贵府远望一夜,何不与我下楼近观?”
  ***
  楼下,龙楼已停,烟火已歇,安州守备军皆收兵器,孩子们也列成两队。雕刻春宫的烛塔堆在地上,蜡融了一地,如男女相交的躯体。
  再往外,两队军士皆骑马举火,将守备军、灯具木龙围在街中。双翅冠,龙头靴,服纹瑞马,正是右卫服制。
  众人一见李寒,立时跳下马背,揖手道:“遵大都督钧令,一应人等均已扣押。”
  李寒接过火把,走到龙楼跟前细细观看,叹道:“好大的工程!”
  说罢神色一厉,高声道:“左右!”
  右卫抱拳道:“在!”
  李寒一挥袖,“烧了!”
  右卫领命,即要举火把来投。吴汉川忙阻拦道:“不可,不可!这木龙表面皆涂饰桐油,如果要烧,只怕火势太盛,殃及两街房屋!”
  “贵府如今倒爱惜百姓了。”李寒睨他一眼,“那敢问贵府,有何见教?”
  吴汉川抬袖擦汗,忙道:“城中不好停放,城外有座荒庙,可以暂行安置。”
  李寒颔首,又问:“我观贵府年纪,约莫而立左右。敢问贵府可有子女?”
  吴汉川捧袖道:“一男二女,俱在府中。”
  “也是为人父母的人。”李寒将火把往边上一照,孩子们脸被照亮,可见烫伤痕迹,还有血般的积蜡。他叹口气,问吴汉川:“倘若令郎令嫒在其中,举高烛,捧春宫!”
  他语至此处骤然淩厉,半晌方缓和气息,继续道:“——任父母官淩辱亵玩,贵府该当如何?”
  吴汉川觳觫不能立,扑地高呼道:“大都督恕罪!大都督恕罪!”
  李寒不看他,喊道:“安州守备军何在?”
  守备军刚与他持械相对,又闻他手段如铁,不由新生恐怖,只听李寒道:“事因未明,对尔等暂不追究。着尔等速查名册,将这些孩童悉数送回,明日一早,请父母到府衙来。须好生抚慰,不得口出恶言。再敢行凶,定斩不赦!”
  守备军逃此大难,连连称是,忙将孩子抱起来,各自送还家去了。
  夜已过半,满地烟火尸骸,残红如血。李寒将火把抛给梅道然,自己揽缰上马,喝道:“右卫!”
  “将吴汉川收押府衙,无我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卫队长持圣旨,收缴其官凭印信;蓝衣持节入府,立即查抄烟火司账目;副郎将领三十人,运龙楼至郊外,待我明日处置;其余将士辛苦,务必严守城门,不许放一人出城!”
  众军齐呼道:“谨遵钧令!”
  ***
  右卫于州府公门驻扎,李寒亦于此下榻。
  李寒要了壶茶,说明他今夜不打算睡。
  梅道然打帘进来,拧眉道:“说是烟火司一炸,账本一块被烧了。”
  李寒也给他倒了碗茶,呵呵笑了两声:“蓝衣,我问你,烟火司是做什么的?”
  “炮制火药,”梅道然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炮制火药的作坊,人来人往的风险场,谁会把账本寄存在这里?”
  梅道然捏着下巴,“你是说,账本还在?”
  “一定在,”李寒笑道,“而且一定在吴汉川手里。狡兔三窟,这种人行事定会给自己留条退路。但他绝不会给我,这是他的保命符。他一日不交,我一日不会杀他。”
  梅道然一摊手,“那得了,拖着吧。”
  李寒掌着茶杯,一下一下握着,扬声道:“带人上来。”
  右卫押人上来。不是别人,正是安州折冲府都尉薄老四。
  李寒用不惯惊堂木,猛地一敲倒把自己吓一跳。不过他装得好,面上半分看不出,只道:“我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吴汉川私制烟火,究竟图谋什么?”
  薄老四磕头道:“大都督,青天大老爷!卑职的确不知道,您就是把卑职打死,卑职也编不出来呀!”
  “你想好,你如招供,便是有功。将功补过,罪可减等。吴汉川罪大恶极,已是将死之人,你无需怕他。”李寒盯着他,“薄老四,现在只有你能救自己。”
  薄老四闻言,面上扭曲着不知兴奋还是痛苦的表情,哀声道:“大都督,我……末将的确不知!您杀了我吧!您杀了我吧!”
  李寒与梅道然对视一眼,便道:“推出去!”
  薄老四见一死难逃,忍不住放声哭起来。右卫架他下去时,他仍在哭喊:“大都督,大都督饶命!卑职确实不知,大都督饶命!”
  李寒观他神色举动,不免锁紧眉头,又道:“回来!”
  待人被拖回来,他遣退右卫,单独留人待了一刻。就是这谈话内容无人知晓的一刻之后,李寒再叫人进来,已变得和颜悦色。
  他对两名右卫道:“抬顶轿子,将人好好送回府去。你们领五人把守其内外宅门,食必验,出必随,务必保证薄老四安全。另领一队人护送其家眷回乡。”又道:“都辛苦一夜,稍事整顿,着人收拾行囊,三日后回京面圣。”
  右卫奇道:“大都督,不查了?”
  李寒笑道:“依令行事。”
  等人被带下去,梅道然问:“你觉得,他会说?”
  “看来他指望不上了,”李寒笑了笑,“但会有人来告诉我们。”
  ***
  府衙内厢房,一点烛光将尽,吴汉川剪了剪灯花,听见外面脚步声。
  新来替值的右卫道:“辛苦兄弟们了,赶紧回去打个盹。”
  门口侍卫道:“这是咱们本分。大都督那边如何了?”
  “咱们大都督威名赫赫,铁舌头铁手段,从没有撬不开的嘴。”右卫道,“那老小子是里头这个的狗腿子,什么没有插两脚。大都督正熬夜写结案摺子,已下了命令,明儿查账,三日之后,班师回京!”
  吴汉川剪子响了一声。
  门外侍卫道:“怪不得把师爷、主簿、账房先生都叫起来了,大都督就是大都督,人虽年轻,有两把刷子。”
  右卫捶他一下,“行啦,收拾包袱去吧。谅里头这个也翻不出花来。”
  外头一番说笑,便换了班值。过了许久,吴汉川将剪子放下,背手立起,在屋中踱起来。
  府衙板凳硬,吴汉川却不曾阖眼,一夜坐到天明。
  外头初有日光,房门便已打开。吴汉川尚未见人,便闻一声切切的“夫君”。
  第41章 三十七变故
  吴汉川大惊道:“夫人!”
  夫人面容憔悴,却行止大方,先向门口侍卫道过辛苦,这才关门走来。
  吴汉川忙抱住她双手,问道:“你怎么来的?家中如何?李渡白可曾难为你们?”
  夫人这才掉了泪,“昨夜禁卫持圣旨,收了夫君官印,将我们也围在府中,却也未曾唐突。半夜大都督前来,问妾娘家何处,要遣车送妾回去。说案已收束,不日……不日将押解夫君回京!”
  吴汉川问:“只说送你回娘家,没让你劝我什么?”
  夫人摇头道:“没有。大都督态度也温和,问了问孩子们,没有谈及公务。”她忍不住泣道:“夫君,夫君!我早就劝你……如今……你想想办法,让我好歹救救你!”
  “没让你劝我,怎么可能……”吴汉川双手打颤,“薄老四呢?大都督可杀了他?”
  “妾专门遣丫鬟去问,说是薄郎将昨晚就被送回府中,专门有一拨右卫护送,如今还在府前把守呢!”
  吴汉川急切问道:“你进来时,府衙里可有什么不妥?”
  “衙中倒无不妥,只是妾见一位穿蓝衣的将军领了师爷、主簿、账房先生们,正往内堂去。”夫人拉着他双手,“夫君,你想想主意,我怎么救你!”
  李寒当真要审账。
  他甚至不提审自己,便将自己妻儿遣返,一定给自己落了罪名。但怎么可能?账本存放只他一人清楚。
  难道是薄老四?
  吴汉川眉头锁紧。但账本在哪里,他并没有告知过第二人。莫不是薄老四早生了异心,想拿此要挟他,早早窥探到。如今祸到临头,转脸把他卖了?
  念及此,吴汉川忙紧紧握住夫人双手,“夫人,为夫的身家性命,全交托在你身上了!”
  他夫妇耳语时,一片屋瓦轻轻放下。有人一掠而过,像只不曾留栖的蓝鸟。
  ***
  刺史夫人探望结束后回到府中,只身走进家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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