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君既爱颜色,何故诺甘霖!
  铜雀歌舞犹传弄,柏梁清弦无遗音。
  麝芬不及蓬艾好,错认孔方割龙鳞。
  浮云密不开,白日今安在?
  秦鬼吹箫片,空召鸾凤来!
  天有道,水西流,骏马生角乌白头。
  功名似酒坟中醉,富贵如月泥在沟。
  君不见,花萼楼,龙泉蒙尘镜生垢。
  青蝇蚊蚋争朝暮,徒令后人笑冢头!”
  第32章 二十八洞房
  堂前,魏少公已要夺门而去。
  忽地一声箭响,门前人影一晃,右腿已中一箭,惨叫一声扑在地上。
  不远处,段藏青银弓又张,再出一箭,嗖地刺穿魏少公左膝。
  段映蓝将匕首往腰间一插,一抬手,一张金弓已接在掌中。
  她舒张五指,向瘫在一旁的朱云基走去,嘴唇艳如食血,却柔声低语:“魏公,您贵人多忘事,还记得我的太子吗?那是个阳春三月出生的孩子。”
  听她此言,陈子元心中一滞。秦灼的孩子,如能足月出生,也是个三月的生辰日。
  他忙转头,见秦灼面色如旧,只是侧身避护小腹,抓剑抓得骨节发白。
  段藏青再次松弦,正中魏少公右肩。他喘着粗气,涨红着脸,恨声叫道:“阿姐,废什么话!”
  “急什么!”段映蓝笑吟吟道,“给魏大公缓口气。”
  琼女嫁时无用团扇、盖头,却戴半珠形银冠,段映蓝为一宗之主,更是极尽精巧。其冠高有一尺,银花成百,银羽近千。正中奔四匹银马,簇拥一轮硕大银日。她一低头,便闻钗声如颤,铃声清脆。
  她从朱云基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转身瞄向魏少公背影,笑声痛快又恶毒。
  “你他妈看清楚了!”
  段映蓝手指一松,朱云基当即爆出一声大吼。正要撕扑上来,却被一只脚踩着后颈踏在地上。
  陈子元面无表情,一脚踩实他,一脚往旁边一跨,将秦灼让出来。
  两名秦兵将魏少公提到面前,四箭已废了他手脚,却还给他留着口气。
  段映蓝挑眉笑道:“我倒忘了秦大君还有一茬,您要放血,我有快刀,慢点折磨,法子就多了。”
  秦灼仔细端详魏少公的脸,探了探他鼻息,问陈子元道:“昆刀呢?”
  陈子元便道:“跟着温吉去了。”
  “可惜。”秦灼叹惋,“剐了吧。”
  朱云基闻言,双目血丝挤满,拚力欲提刀刺去。
  陈子元踩着他手起刀落,一刀钉在他右手上。
  他却未惨叫,反而压抑许久般痛痛快快大笑起来:“秦灼,成王败寇,老子认!可你让老朱家摆弄得像条狗一样,也他娘的改不了!淮南侯那小子说得好啊,你可惜没投了女胎,不然卖进窑子,可是冠绝当世的婊子货色!先为了爬出去,叫多少人干废了腿,现在和姓萧的滚到一块,又卖屁股又买命!老子今天输这一场,不为别的,就因为没能操服你!”
  秦灼却彷佛毫无怒意,甚至理所应当地开口:“的确,谁叫你没他的本事。”
  朱云基却失心疯般狂笑道:“他不嫌你脏?他知道我怎么弄你吗?知道你怎么哭着求我、连世子冠都送来吗?还有你爹……”
  说到这里他放声大笑:“哈哈哈哈,秦文公也算一世英雄!知道他手上那串珠……”
  手起刀落。
  陈子元将刀插回鞘中,啪嗒一声,一条舌头断在地上。
  他见朱云基模糊着字音,却仍张口说了八个字。直至此时,秦灼脸上才出现一丝裂痕。
  那是文公对他的盼望。
  因秦灼幼时多病,而玉能祛祟,文公便琢了十六粒白玉,将这盼望日日戴在手上。
  二十年前,连角都没总的秦灼坐在文公膝盖上,扒着他腕上珠串问,阿耶阿耶,这念什么?
  他阿娘倚在一旁吃荔枝,故意道:少郎不听话,丢开不要了。
  秦灼做了真,扁嘴便含了泪。文公忙抱起他哄,轻声怪他阿娘:你又吓他做什么。
  他阿娘不气也不怕,摇了会扇子,便取了荔枝去核喂他。
  阿耶伸手给他擦泪,手臂给他搭成船晃来晃去,温声道:阿娘骗我们阿灼,我们这么喜欢阿灼,是不是?这些话呢,是要阿灼好好吃药,好好长大,不再生病,天天高高兴兴的。
  秦灼掰着指头,软声软气地问:那到底念什么呀。
  文公拈着手串笑起来。
  白玉珠子滚动,被他的鲜血浸红。
  阿耶说:“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秦灼急促地眨眼,只两下,接着毫无犹豫,提起剑锋。
  “夫君,夫君!”一声女子哭号。
  朱氏苏醒之后,见被射作血人的丈夫,抢地大哭道:“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魏少公正被人拖出去,她不管不顾,抢抱丈夫在怀中,被拖行了一地鲜血,终究再无气力,摔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秦灼转脸向段映蓝,“依宗主之见,该如何处置?”
  段映蓝抱弓在怀,笑意幽深,“我和秦君结了连理枝,我青弟难免守了空房,还缺个老婆。”
  她此言一出,便闻段藏青低声喝道:“阿姐!”
  段映蓝也不看他,歪着脸瞧秦灼眼睛,“得个婆娘伺候你,还不乐意?”
  秦灼双目微眯。
  她想保朱氏。
  朱氏虽是朱云基的儿媳,更是朱霆隆的女儿。西琼与朱霆隆有通,保全朱氏应当是条件之一。
  朱氏一死,二者协约不攻自破。
  他念头甫动,朱氏便从地上挣扎爬起。她发髻颓了两肩,双手紧扣阿双那支银搔头,竭声泣道:“秦君,我诚心对你,你何故骗我!”
  秦灼却道:“夫人慎言,你我各有家室,私下更无交际,哪有诚心之说?”
  朱氏羞恨交加,泪更是纷纷而落,竟提簪冲上前,扬臂向秦灼挥去,哭喊道:“秦贼,你赔我夫君命来!”
  哧地一声。
  朱氏应声倒地,洞开的大门一露,血阳也洇上台阶。
  门前,秦温吉快步走来。白虎蹿入堂内,从朱氏后背上衔出长刀,叼回她展开的掌心。
  秦灼面无波澜,低头看了一眼。
  朱氏斜着美面,两眼圆睁,正是死不瞑目。她掌心松开,点蔻丹的指甲劈裂,被鲜血一染,更红一层。
  那支银钗一头掉在地上,秦灼从她掌中拾起,在手心中蹭干血,叹了一声:“把人好好抬下去吧。”
  段映蓝脸上饶有兴味,转身退开几步,对着朱云基脑袋,拉满了那张金色大弓。
  ***
  待一切就绪,夜已挂上,明月当空,如青丝帐前银香球。堂中毯子皆已更替,血迹也清洗干净,只留了两张案,秦氏兄妹、段氏姐弟对坐,阿双正侍立在侧,为秦温吉徐徐倒酒。
  秦灼把盏道:“今日一役,全靠段宗主筹谋得当、青将军作战骁勇——”他见段藏青向外望着,又嘱咐侍从出门,一转话头:“这么晚了,青将军还有朋友?”
  段藏青笑道:“扫尾的罢了。”
  秦灼便道:“不如请进来,兄弟们一日辛苦,一起喝一杯。”
  段藏青倚着凭几,双臂跨在其上,缓缓转一枚戒指,“叫他们喝酒,远不如杀人快活。”
  秦灼也不坚持,将自己酒樽交给阿双,示意她捧到对面。这才笑道:“宴间段宗主替我交杯解围,我心下感激。这是宗主替我挡的那杯酒,我以此敬宗主。如果不弃,还请尽饮。”
  那是只青铜酒觥,作凫鸟形,鸟腹中冷酒清澈。
  段藏青闻言,忽地皱了眉头,撑臂要起。段映蓝按住他手臂,笑意盈盈:“大君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突然想起个故事。”秦灼拈着扳指,“梁肃帝曾灭燕国,燕国王公贵族皆为俘,昌平公主宋真亦充入梁宫,选作昭仪。梁肃帝爱她美貌,常命其侍奉饮食,但又生性多疑,食前必以银针为试。尽管如此,宋昌平仍将慢毒喂了进去。”
  段映蓝端起那酒觥,哦了一声。
  “昌平面圣前必修饰衣容,尽态极妍,且好亲自染蔻丹。”秦灼注视她,“我曾在京中,偶闻她将毒药藏在指甲里,并不尽信。今日段宗主叫我大开眼界。朱云基来此婚宴,对饮食极为谨慎,最后被你我反杀,却毫无还手之力。我想,正是段宗主借仗义之举,弹进了他的交杯酒里。”
  他温和笑道:“我胆子小。您那只手,也帮我遮过杯口呢。”
  二人对视间,段藏青突然抄弓拔身,秦灼身旁红影也倏然一动。几乎在同时,段映蓝喝了一声:“坐下!”
  秦灼也笑着叫了句:“温吉。”
  段藏青鼻息沉重,将弓反挎着重新坐下。对面,秦温吉也将刀回鞘,哐地拍在案上。
  一名侍卫跑进来,脸带惊惶,附在段映蓝耳上说了什么。
  秦灼端详着她神色,语带深意:“段宗主,买卖就要实在谈,既找准了同夥,就别想再踩两只船了。掉水里,不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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