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新一辈 第96节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带着些污渍的报纸来,抻平了递给刘福根,说:“这可是我去收购站,翻了多半天才找到的。”
  刘福根疑惑地接过报纸,报纸上刊登的正是川省农民捡到乌龟印章,上交给国家的事儿。
  他虽然认字不算太多,但看完这篇新闻还是没问题的。他看完了之后,后背有些发凉,因为报纸上的乌龟印章,跟自己捡到的非常类似,只是自己的不是乌龟,而是一只老虎。自己捡到的时候附近明明没有人,王二癞子爸咋会知道呢?
  王二癞子爸好似知道了他的疑问,冷冷一笑,说:“你回来的路上,忍不住掏出来看过好几回,自然有人看见。”
  刘福根媳妇嘴快,问:“那咋别人都不知道我家捡的是啥,只有你知道?”说完之后,她就意识到自己说秃噜嘴了,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王二癞子爸,说:“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还告诉你们,你们捡了金子的事儿已经传出去了,我听说正有人琢磨着要来你家里偷。”
  刘福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王二癞子以前就跟这群人混在一块,王二癞子爸得到点消息也是正常的,他咽口吐沫,问:“叔,你说的要指点我的发财之道是个啥,你就直说了吧,别吓唬我了。”
  王二癞子爸这才开口,说:“我儿子在沪市,认识了不少大人物,有关系能给你牵线搭桥,让你把这东西卖给外国人,少说得买个几万,几十万的,比你上交给国家强了几百倍,你没了这个东西,也就不会被那些人惦记了,等你拿到钱,往信用社一存,那些人就是偷也偷不走,你说我这是不是给你指点明路?”
  刘福根口中说着:“谢谢你老人家想着我”,心里头却是游移不定,王二癞子这人他信不过啊。
  他说:“那叔,让买东西的人来咱们这里一趟呗,你看我也没出过远门,沪市那大城市我人生地不熟的的……”
  他话还说完就被王二癞子爸打断,说:“沪市有我儿子,你怕个啥,到时候他咋说你咋听就是了。你不去沪市,还指望着人家到咱们这个乡下穷地方来?你是赚钱的,他是掏钱的,你想想,让人家过来,合适吗?”
  王二癞子爸语气不善,看着刘福根,一副他不识抬举的表情。
  刘福根看了眼他媳妇,他媳妇早在听见这个物件能卖几万、几十万的时候就蒙圈了,呼吸都急促起来。这么多钱,他们家一下子就成万元户,是万元户了!
  瞧媳妇这样儿,刘福根就知道指望不上她了,但是对于王二癞子爸的提议,他还是顾虑重重。
  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带着这么贵重一件物品,投奔一个人品不咋样的老乡,咋听着都觉不靠谱,这两年来,社会上的案子可是不少,抢劫的,杀人的,好多案子,根本就找不到凶手。
  他担心自己去了沪市,人财两空。
  可是,如果不去沪市,被那群小混混盯上了,万一真的半夜来家里偷啊抢啊的,也有可能是同样的情况。
  王二癞子爸,说:“你要是去了沪市,那群人不用担心,我去帮你说,虽然我儿子不在老家这边了,他们还是得卖给我面子的。”
  刘福根两口子还是犹豫不决,王二癞子爸鄙视地看着两人,说:“你们啊,就是一点都不闯荡,大把大把钱都放在跟前了,也不敢去拿,那可不是一块两块,那是几万,十几万,你们两口子想想,要是有了这些钱,你们这辈子不愁了,后两辈子人都不用愁了!”
  刘福根媳妇终于从被砸晕的状态之中清醒过来一些,王二癞子爸的描述让她双眼冒出精光,她用胳膊肘子捅了捅自家男人,没说话,但意思明确。
  刘福根连忙离她远了些,自家娘们目光短浅,想的事儿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王二癞子爸脸上就露出一丝笑容来,接着说:“有我儿子跟你当中间人,你怕个啥?就是退一万步说,他有个啥情况,我和他妈,他兄弟不都在老家嘛,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找不着他,还找不着我吗?”
  这话彻底打动了刘福根的心,是啊,王二癞子以前不靠谱,可人家现在在沪市混得很好,邮递员三天两口给他家送汇款单,这可不是假的,说他在外面当“三只手”,也只是传言罢了,他爸跟村里人因为这事儿干过还几次仗了,村书记也出面说不能传那些没有根据的瞎话。
  村里头那些妒人有,笑人无的事儿还少吗?
  再说,就正如王二癞子爸所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王二癞子的根在这里,他家人都在这儿,要真是被他坑了,就找他家人算账呗!
  这么想着,刘福根脸部凝重的表情就缓和了许多。
  刘福根媳妇转转着眼珠子,问王二癞子爸:“你家二癞子当中间人,不是白当的吧,得从中得不少利吧。”她一副你可别骗我,我精明得很的表情。
  王二癞子爸原本想说,都是乡里乡亲的,自家就是义务帮忙,但是瞧着刘福根的样子,意识到自己这么说,他肯定不信,两家没有交情,自家又不是啥大善人,反而会令刘福根生疑,不敢去。而能从刘福根这里得到利益,才是驱动着他这么积极帮忙的原因,反而更令对方更为踏实。
  想到这儿,他点点头,说:“不错,我儿子辛辛苦苦帮你们做中间人,肯定是要抽成的,不过,也不多,就一成的利,不多吧?”
  果然,刘福根一听这话,脸上笑容更大了,明显地将最后一点疑虑也放下了。但刘福根媳妇却咕哝起来,似乎觉得一成利太多了。
  刘福根拉了拉她,对王二癞子笑着说:“肯定不能让二癞子白干也一场,拿点利是应该的。”
  刘福根媳妇瞧见自家男人都发话了,也就不再说什么,但还是不甘心,她想了想,说:“到沪市车票钱挺贵的,我家里没那么多钱。”
  说完,她就盯着王二癞子爸。
  王二癞子爸摇摇头,对着刘福根说,“你这媳妇娶对了,一点亏都不带吃的。我是痛快人,这样,车票钱我就先给你们垫上,等你们卖了那宝贝,这点小钱对你们来说就是个零头,就是我不说,你们也会还我的。”
  就这样,刘福根拿着王二癞子爸借给他的钱,带着宝贝,提着轻便的行李,从村里到县城,再到海州市,准备从这里坐火车往沪市去。
  到了海州市,他就被这里的繁华给惊呆了,一路不停地打听着,受了不少白眼和嫌弃,好不容易到了火车站。
  他蹲在火车站候车大厅的墙根底下,偷听各色人等聊天,好几个人都有在火车上被偷的经历,有人还在大街上被抢劫过,还有人说起了沪市,说沪市特别大,比首都还大,但那里特别容易迷路,那里的人都说沪市话,听也听不懂,还瞧不起外地人,去哪儿都被人当叫花子似的撵,他去了一趟,兜里的钱连花带被人讹,花个精光,险些没回来,说这辈子再也不去了。
  听得他心里头一颤一颤的,本来放在肚子里的心,又开始悬空起来。
  他凑了过去,腆着脸问那人:“你去过沪市的景明区不?”
  那人上下打量他一番,很有些瞧不起的样子,问:“你要去沪市啊?”
  刘福根陪着笑,给他递烟,瞧着其他也都看着他,只好挨个递烟,烟盒里仅剩下的几根烟一下子就发完了。
  抽上烟了,那人才乐意解答他的问题,说:“景明区是沪市的城乡结合部,有名的乱地儿,我劝你啊,最好别去,就你这老实巴交的样子,去了被人骗得裤衩子都不剩,最惨就是被人拐去黑煤窑挖煤,一辈子都出不来。”
  刘福根吓得后背心直发凉,点烟的手都不利索了。
  他又开始犹豫,到底要不是去沪市,但那老贵的票都买了,他还是下意识地往站里头走,但大概是心不在焉的缘故,他在站里走了好几圈,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到站台里去。
  这时候,一个小伙子走过来,问他:“找不到路了吧?五块钱,我带你从领导专用通道进站咋样?”
  五块钱!你看我像五块钱不?刘福根心里头跟这个小伙子说,但却不想说话,朝着他摆摆手,自己漫无目的地继续往前走。
  那小伙子就跟在他后面,游说他,直到将带路的价格降到2块。
  刘福根心动了,掏出两块钱,由着小伙子将自己带进来,走着走着,他才发现,这哪儿是领导专用通道啊,所有人都是从这里走的!
  小伙子振振有词,说:“领导也是从这里进站的,怎么就不叫领导专用通道?”
  刘福根无言,见识到了城里人的狡猾,一不小心就会被坑,再一次对自己到沪市去,产生了深深的恐惧感。
  他顺着台阶,往站台上走时,有人过来兜售自家蒸的包子,他自己是不吃的,但忽然就突发奇想,自己就在这里找到买家,哪怕卖得便宜些呢,也不用到沪市去冒险了,一举两得!
  这个主意让他心潮澎湃,重新振作起精神来,在火车站四处寻摸,先是看见了停在站台边上醒目的小轿车,接着就看见了站在小轿车旁边的秦今朝。
  他判定这是位有钱的,就把他当成了目标。
  秦今朝听他讲完,感叹着说:“你是幸运的。”从他的描述可知,那位叫王二癞子的绝对不是善茬,这要到了沪市,他会怎么样,还真难说。
  刘福根已经做出决定,再回想,也有些后怕,抚着胸口说:“我也觉得自己运气好,谁承想就碰上秦副厂长了,嘿嘿。”
  将捡到的东西上交国家,获得荣誉,也不怕村民们再来家里借钱了,也不用担心小贼们惦记,而且帮生产队争取到化肥,又成了大功臣,可想而知,以后自家在村里的日子也会好过起来。
  再说了,公家也会有奖励,三百多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也顶上家里几年的收入了。
  秦今朝对他笑了下,问着:“你的意思是,那位王二癞子的父亲该是远远看见你捡到这个东西了?”
  刘福根点头,说:“我琢磨着是,要不他也不能找了张报纸给我看。我也挺纳闷的,我看这宝贝的时候,四下里头看了,见没人我才偷偷拿出来的,他就是看见了,也得是离得挺远,他能看清楚吗?”
  刘福根说得事无巨细,秦今朝自然也觉察出了这些令人奇怪的点。
  这位王二癞子爸能凭着远远的一眼,就判断出这个物件是什么,而且一下子就断定出价值不菲,甚至愿意帮刘福根出路费,给忽悠到沪市去,这说明了什么?
  他越想,越觉得这背后的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大概一刻钟左右,之前那名被派去给文物局打电话的公安同志就带着一群人走了过来。打头第一个,正是文物局局长白举明,身后跟着的几位,有局里的专家,还有负责安保的同志,粗略数一数,算上局长,总共来了8位同志,阵仗着实不小。
  秦今朝朝着他招了招手,叮嘱刘福根,“你就等在这儿,我先过去跟白局长介绍下情况。”
  刘福根看见这么多公家大官,气势汹汹地过来,有些发懵,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秦今朝迎上去时,那位公安同志就极有默契地走过来,站到刘福根不远处。
  刘福根咽口吐沫,紧张不已,同时心里头也很激动,再一次肯定这位海州厂的秦副厂长是个厉害人,就一个电话,就招来了包括公安同志在内的这老些人,这是多大的面子啊,他也跟着水涨船高,局长亲自接待!在今天之前,他见到的最大干部就是公社书记,还是来大队视察时,远远的看过一眼。
  就今天这一天,副厂长,局长都看见了,就这,也够他吹好久的牛了!
  且说秦今朝那边,和白局长见面,握手,寒暄两句就进入正题,三言两句介绍了这边的情况,说:“我不懂文物,只是有所怀疑,为了避免文物流失,便让人给你打了电话。东西就在这位刘福根同志身上,我让他过来,由你们这些专家来判断。”
  白局长接到秦今朝的电话,想都没想,就召集人手赶过来了,他知道这是个稳重靠谱的人,让他亲自过来,必然有他的道理。
  果然,一听见秦今朝简单的描述,眼睛就开始放光,几乎恨不能立刻将东西拿过来,好好鉴定到底是不是真的。
  “好,好,感谢秦厂长对我们工作的大力支持,这东西要是真的,可得给你记上一大功啊!”要是真的,意义就太重大了!
  秦今朝笑了笑,朝着一直往这边眺望的刘福根招了招手。刘福根立刻搂紧了大衣,拎上自己的柳条包就往过走。
  走到近前来,见以白局长为首的这8个人,像是饿狼盯食一般盯着自己的目光,不禁瑟缩了一下。
  秦今朝笑着安抚他,说:“别害怕,这几位都是文物局的同志,把你的东西拿出来吧。”
  白局长表情慈祥带笑,目光锃亮,说:“我叫白举明,是文物局的局长,这几位都是文物局的同志,我们都是好人!”
  刘福根心里头更是发毛,他看了眼秦今朝,这才慢腾腾地解开大衣口子,但很快就加紧速度,因为他看着白局长的表情,觉得要是自己再不快些,这位局长同志就是上手帮他脱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刘福根解开大衣,将那枚物件从口袋里掏出,手还揣在怀里时,身前就伸出无数双手。
  要不是他看了秦今朝的工作证,又听见那位公安同志喊了“白局长”,他真以为这些人是啥不法分子,这贼兮兮的眼神,比几年前的王二癞子看见肥鸡还吓人。
  他有些不舍,但还是坚定地将物件放到白局长捧着的双手中。
  沉甸甸的东西落入手中,白局长眼中就再看不见其他了,他将这东西翻来覆去地看,越看眼中的精光越盛,嘴角的笑容越大,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看完了,就将东西递给其他同志。
  见他们的表情,秦今朝就知道,这东西八九不离十是真的了。
  白局长和其他几位专家同志看着彼此激动的表情,都没有说话,看得刘福根直冒冷汗,只能求助秦今朝。
  秦今朝对他安抚性地笑笑。
  大家都看过之后,物件才被小心地用绒布裹上,而后轻手轻脚地放进其中一位同志随身带着的带锁手提箱中,而后,同时上了两把锁,钥匙分别放在白局长和另外一人手中,手提箱被其中一名负责安保的同志铐在自己手上,另外两名一左一右地看护着。
  白局长全程盯着,这才有空转向刘福根,伸出双手来,和他交握,说:“这件物品经过我们初步检测,可以判断确实是西汉的印章,不过更精确的结果,我们得做进一步检测后才能判定,感谢你啊,同志,你帮了我们大忙了!”
  刘福根被一双温热、柔软的大手紧紧握着,看着这位局长真诚的激动,忽然也被感染了,胸中涌起一股豪情,说:“这是我应该做的,爱护文物,人人有责!”
  白局长感动得不行,双手握得更紧了。
  第90章
  秦今朝嘴边含着一丝笑意, 抬腕看看手边,距离颜丹霞乘坐的火车抵达还有二十来分钟。
  他不得不插话说:“白局长,这位刘福根同志原本是要乘坐火车去沪市的, 现在行程有变, 需得退票, 还有安排食宿,麻烦你安排专人,帮他一下。”
  白局长这才松开刘福根的手, 叫来另外一名同志,让他陪着刘福根去站里办理退票, 而后说:“刘福根同志,你安心在海州市休息两天,国家对于群众上交文物有政策,我们不会让你吃亏的。”
  刘福根听了这话, 心里头就更踏实了, 又听说文物局还管吃住,就更高兴了, 忙跟白局长和秦今朝道了谢,高高兴兴地跟人走了。
  等刘福根走了, 秦今朝才将自己刚从刘福根讲述中,听到的一些疑点说给了白局长听。
  白局长听后,心中有了个猜测,说道:“能精准地认出文物,并且了解其价值的,除了我们, 就只有一种人。”
  他和秦今朝对视一眼, 心中同时有了答案。
  秦今朝:“如果真是猜测的那样, 那这位王二癞子和他父亲恐怕都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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