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人呢?他们人呢?”
  “不清楚,我只知道,再不走,神界大门一闭,我们就出不去了。”
  楚蘅没法乱来,只好抬脚离开。可脑袋那处像钻进一只虫子般,疼痛自外而内地蔓延,直到楚蘅回了凡界都并未停止。
  夜半之时,潜卫终于全部撤去,屋内只余楚蘅一人,他终于松开咬着的唇,疼痛之下忍不住的呻吟断断续续地从喉间溢出。
  等到晨光穿破那一道木窗,洒落在地,楚蘅才昏过去。
  太过痛苦,从未有过的感觉贯穿他全身,以至于入睡后,楚蘅也无法安眠,他久违地进入了自己的识海。
  很久未曾踏入的识海,和上回修炼时所见之景并不相异,识海内水波平静,隔壁与之相通的那片晏空青的识海依旧被一道门阻隔。
  楚蘅定眼看向那处,缓缓靠近。
  推不开的。
  楚蘅清楚地明白,可他依旧下意识将手放在门上,向前推去,好像就应该这么做似的。
  推不开的。
  他还是这么想着。
  可下一秒,那门竟然有所松动,楚蘅顾不上惊讶,又加重了手上力度。
  那处自晏空青的记忆被禁制封印后便再没见过的识海,就这么轻易地,再次出现了楚蘅的识海内。
  上一次见,里面银光闪闪,晏空青端坐于识海中央,垂首阖目。
  这一回的景象却大不一样,铺面而来的黑雾将楚蘅的视线遮挡,纵使灵力也无法将其驱散,他只能一步步向前摸索,边靠近识海中央,边唤着晏空青的名字。
  识海大开,证明禁制解除,而禁制只有一种情况才会彻底消失。楚蘅一想到那种可能,浑身便像是从彻骨的寒川中浸泡一遍似的,冷却不静。
  楚蘅一遍遍喊着,“晏空青。”
  “晏空青,你在对不对?”
  “我是楚蘅,晏空青。”
  清亮的声音试图与黑暗一争高下,而晏空青是他们抢夺的目标。
  似乎真的有所变化,楚蘅伸手去探,见黑雾似乎有变稀的趋势,他往识海深处靠近的动作也加快几分。
  越靠近,楚蘅所能听见的声音也由少到多,一道粗重的呼吸声缠着他的耳际,一会弱到可忽略不计,一会儿又重到像是贴在他耳畔。
  楚蘅蹭了蹭发麻的耳朵,声音放轻,“你别怕,有我在的。”
  这话说得巧,对面像是终于被楚蘅的话激起兴趣,几乎就在下一瞬,那道声音便贴紧在楚蘅的耳边。
  楚蘅背后一凛,“晏空青。”
  “我是晏空青。”晏空青从楚蘅背后伸出手来,握住楚蘅的脖颈,一下下按着那处滚动的喉,声音又低又蛊,“楚蘅,你是……楚蘅?”
  楚蘅不明所以,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能看看你吗?”
  “看我?”
  “对。”
  晏空青的手眷恋地蹭了蹭楚蘅的脖颈,而后很好说话地让开身。
  楚蘅得以转身去看,正正好与那双闪动着赤红双莲的瞳对上,在黑暗中异常夺目。等楚蘅凑近了些,仔细看清时,心中不免一沉。
  晏空青的表情不算太好,他拧着眉,“怎么不说?”
  楚蘅抬手碰着晏空青脸上的长纹,“怎么会这样?”
  “很丑?”
  “不是。”
  “可你不高兴。”
  楚蘅没回答,只是问:“又忘了我吗?”
  晏空青顿了一下,“没忘。”而后他摸着楚蘅的脸,声音几乎要被呼吸声盖住,“信我。”
  楚蘅轻声嗯着,心中有百来疑惑,还未曾问出口,便失去了先机。周身的黑雾忽地变浓,将晏空青牢牢围住,只见晏空青眉头紧锁,额间的重瓣莲花发着红光。
  楚蘅有些着急,“我要怎么做?”
  晏空青泄力半跪于地,捂着脑袋发出煎熬的痛呼声。
  “我该做什么,我怎么救你?”
  “走。”
  “什……”
  楚蘅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一股力量将自己推出识海,晏空青在他眼前弯起嘴角,被那团黑雾吞没。
  那么黑。
  此后楚蘅再怎么尝试,都踏不进那处识海,就连原本连通之门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楚蘅再睁开眼,空余满腔失落。他看着头顶上空许久,又闭上眼。
  弑心蛊彻底催发后,晏空青在两个时辰后便晕了过去,据不悔公子所说,晏空青体质异于常人,蛊虫自然也需要适应的时间。
  再一睁开眼,晏空青便看见不悔公子。
  “想必是都记起来了,感觉如何?”他笑得轻松。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拿我当什么乐子。”晏空青冷着脸说。
  “这话说的,有些事有看客在才有意思。”不悔公子关上折扇,挑起晏空青的下巴,颇有威胁之意,“是听我的,把楚蘅拉来做这个看客,还是反抗,一损俱损,你选什么?”
  “我选,”晏空青弯着唇,“杀了你,成全你与你心中那人。”
  “好,”不悔公子手中捏着母蛊,咬着牙,“你体内的蛊至纯至盛,既然你不愿与你的情人相守,我也不好强求,那你便做我的傀儡,助我杀尽世间人。”
  母蛊在灵力的催动下呼唤着子蛊,一时间,范围附近的所有身怀弑心蛊之人均变了脸色,头痛欲裂。其中反应最大的当属晏空青,他的额头冒着汗,恍惚两次后,语气突变。
  不悔公子满意看他,“知道要做什么吗?”
  “知道。”
  “做什么?”
  “开凡界灵柱,带回楚蘅,必要时可杀之。”
  “去吧。”
  “是。”
  第84章 冬日不尽春日无期
  自那次识海相见后,楚蘅再没收到晏空青的消息。这么多年种种牵绊,如夜空流星飞逝,说没便没。
  古话常说,天上一日,凡间一年,此话不假。
  凡界时间流淌比神魔界快得多,楚蘅又无端染上嗜睡的毛病,往往闭眼时还是秋日天高云淡,再睁开眼,挂在天上的那点白早已成倍降落于地。
  不知何方悲苦之人预见到普罗众生即将遭受的劫难,慈悲垂泪落在屋檐。泪珠一接触瓦片便化成冰锥,整一长条挂在那,风一吹,像是能奏出声响似的,听着楚蘅心焦。
  为了不被有心之人发现,楚蘅特意借了个凡人身份,易容后在茶楼里做了个外地来的闲散掌柜。而剩下跟随着楚蘅的潜卫也就理所应当地当上了几年凡间的店小二。
  一群舞刀弄剑之人在一块,这名字随意一取的“随意茶楼”竟还做得有模有样。
  不说达官贵人,商贾云集,就凭着茶楼卖的那几文茶水钱,平日也总有三四做了活、流了汗的粗麻布衣来此地休憩,闲时也会说说话,兴头来时更是有高谈阔论之意。
  谁家的鸡鸭又卖了个好价钱,谁家老爷又多发放了月例,谁家闺中女娘心念的郎君就要回乡,谁家壮年儿郎终于觅得个好女娘……
  话语间虽有不少疲惫,但更多的还是掩盖不住的松快和希冀。
  “等开了春,我就娶亲,到时候你们有一个算一个,不准缺席啊。”
  “一定一定,你小子娶的是谁家姑娘?”
  “河那头的王家姑娘。”
  “哟,那可是赚了大发,你好福气!以后可别溺在温柔乡,忘了咱们。”
  “哈哈哈好说好说……”
  楚蘅有时就坐在一方茶桌边,静静听着。在他们的话中,总有数不尽的趣事,就好像那些铁锈味的鲜血永不会沾染这片净土。
  久而久之,楚蘅有那么一瞬真的这么以为着,以为自己在血月宫的欢乐,再到神魔间的挣扎不过身为凡人一梦,而晏空青只是梦里的人。
  等开了春。
  等开了春!
  这话像是一个堪比蜂蜜甜的蜜饯,让人尝了便心甘情愿为此而努力地活。
  楚蘅缓步上楼回屋,合拢了身上的大氅,不再留耳去听。
  站在高处,看到更多,也比旁人多了些愁绪,这样美好的春日之愿,楚蘅不敢去许。
  等什么呢?
  若是一味把所有交给时间,那么等待就是最无能为力的事。
  可神魔自私、虚伪,只图私利,仗着自己身怀灵力,法力无边,肆无忌惮凌驾于凡人之上,轻易便将凡人不可多求的百年安稳捏在指尖,高兴时把玩,恼怒时松手。
  那凡界众生呢?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等,等冬雪消融,等喜讯顺着化开的潺潺流水传到心上人耳边。
  他们就合该受着这些吗?
  屋外的雪不知借了谁的羽毛,飘飘扬扬,铺满大地,行人连前进都无比艰难。
  或许这个冬日还是难捱,楚蘅想。
  凡界附近开始无端出现恶兽,不知来头,不知来意,虽至今并未伤过一人,可一波接着一波,不难想到是谁的手笔。
  楚蘅依旧没有暴露自己的行踪,一边领着潜卫悄无声息地将威胁凡人生活的恶兽消灭,另一边还不忘排查凡界的弑心蛊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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