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姜慎既淡定又和蔼:“郦公子,你终究没见到那人的脸, 他到底是不是姜忱还有待商榷。你先别着急,我早就猜你肯定不会好受,所以你天下无敌的六殿下已经帮你想好办法了。”
郦羽抬起脸,“你能有什么办法?”
于是姜慎抓着郦羽的肩头,把他整个人强行摆正。
他郑重其事道:“小羽,我……虽是皇子,却身无长物。若不是皇后娘娘想留着我当一颗与他人制衡的棋子,我肯定早就跟母妃一样死在宫里了。我昨日在父皇面前如此招摇,就是希望他能让我去跟随叶老将军带兵西征。这是我现在唯一的出路。三个月,你给我三个月,我必平定西戎之乱!”
随后,姜慎忽然眼神一柔。
“等我挣回了军功,封王开府,我一定……一定来娶你。小羽,我嘴贱,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其实,我一直都……”
他说到这里,那两个字就跟烫嘴似的,怎么也吐不出来。他越想越别扭,连耳根子都红了。
但郦羽却神色平静得过分。
“……不是,我说这些,你怎么都不惊讶?”
郦羽十分艰难地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我早就知道你喜欢我了,这又不是什么秘密,连梧枝都看得出来。不然你以为我刚刚为什么那么做啊?”
想到刚刚柔软的唇,姜慎倒吸了好几口凉气,他不敢置信,“所以,你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
郦羽点了点头。
姜慎的心在疯狂跃动。
“……小羽,那你答应吗?”
他又点了点头。
他的心跳快到几乎窒息了。
但郦羽随后话锋一转,“可是…如今赫州凶险,你要是也像那宣什么侯一样,被砍了脑袋挂在城墙上怎么办?”
姜慎也知道他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此时不能跟他深究下去。
他对郦羽笑笑,“怕什么?你忘了吗,本殿下从小有一项绝活,就是天塌了本殿下也不可能死的。”
二人又对视了好久好久。
这回郦羽望着姜慎的脸,这才终于破涕为笑,他主动钻进姜慎的怀里,用脸颊蹭着他的脖子和下巴。
不过他又忽然想起来什么。
“可你明日…你今日就要走,姜忱若是再像昨晚那样来杀我怎么办?”
姜慎笑着吻了他的额头。树影斑驳,柔和的秋光正好亮在他脸上。
“这你就问对人了,你六殿下还有项用了十几年的绝活,就是装傻充愣……”
不过人这种东西,为了生存就会自动卸掉脑袋里一些不好的回忆,只留下那些自己觉得好的事物。
姜慎也不例外。说着说着,他便徜徉在他美丽的回忆之中,
然而,既是夜,自然根本没有什么美丽的秋光。连眼前郦羽的那张脸也是冷冰冰的。
“等等,等一下,打住,我有个问题。”
姜慎说得眉飞色舞,被郦羽突然硬生生打断。
于是他有些急道:“有什么问题待会问,你先让我把这段说完……你那时就这么抱着我,不肯放手,黏人得很,还要我亲……”
郦羽却仿佛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眉头紧蹙,“我想问的就是你说的这个,我郦府…满门抄斩,不会就是因为我非要跟你成婚吧?”
“那,当然不是……”
“……哦,那就好。”
郦羽摸着胸口,像是松了口气。
“哪里好了?”姜慎渐渐觉得不妙。
“要是因为这种事情害死了祖父,我现在会立刻抹脖子到地府给他当面下跪道歉。”
……他说得倒也没错,郦羽若真是那种自私自利的人,姜慎觉得自己大约根本不会正眼去看他。
可他看着郦羽那张寡淡到几近无波的脸,原本想继续说下去的话就忽然就噎在了喉咙里,没了兴致。
郦羽却主动问道:“那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看起来还很冷静。
与他重逢的这两日,总有那么几瞬,姜慎无法把他和曾经只是和自己依偎在一起就会偷偷笑的人联系在一起。
“……那日送你回府之后,只说你是在外遇到了劫匪。我便启程去了赫州。等我再回京时,一切都天翻地覆了。你祖父死在狱中,罪名…是通敌叛国。他为了保你,逼着你答应嫁给了姜忱。”
话到此处,姜慎垂下了眼。
他低估了这个狗屎世界对他的控制。他以为,只要自己不死,只要郦羽不会变心,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都是他盲目自信的缘故。
姜慎见郦羽这回托着下巴陷入沉思,抱着几分期待,“所以小羽,我刚刚说了这么多,你有没有想起来什么?”
郦羽却仿佛没听见似的。直到姜慎又喊了好几声,他才从恍神中抬头。
“哦,没有……我刚刚突然在想,既然你说那个追杀我的人不是姜慎,那会是谁?是谁……和那些外族人做交易?做的什么交易?”
姜慎的眸色阴沉了下来。
他望着几乎要快要燃尽的蜡烛,于是扯了个故作虚弱的微笑:“小羽,我突然好累,我想休息,可不可以以后再跟你说那些?”
听他一声“累”,郦羽的脸色终于缓和了几分。他立刻上前,扶住姜慎的肩膀,小心翼翼地让他重新躺回床榻。
不但扶了他,还俯身替他拉了拉被角,将角边掖进榻沿,
虽然大夏天的姜慎被盖得严严实实让他觉得说不定会热死……但心里的暖流又几乎让他感动到以为自己的一头银发是不是又能变黑回去。
郦羽还问他要不要擦脸。
处理好伤口后,姜慎就已经换上了洁净的里衣。郦羽那时还只是站在旁边看着。这回他让人端来了温水。
他的动作娴熟而细致,好像很习惯做这些活了。
……即使从备受宠爱的郦公子,哪怕到不受待见的晋王妃……他到底始终是被娇生惯养的。
怎会习惯做这些?
郦姜慎也不愿再去多问戳他痛处。虽然那虐待过郦羽的是沈枫的亲娘……但若那女人还活着,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拿鞭子狠狠抽她一顿才解气。
不过,心疼是一方面,爽也是一方面……姜慎就这么美滋滋地靠在床上,直到郦羽看起来像是要走,他连忙喊住。
“你干吗去?”
“睡觉去啊,你困,我也困。”
于是姜慎挣扎着,就要从床上下来去抓他。他以为碰到他衣角,却抓了个空,徒留一阵柔从指缝溜走。
姜慎道:“小羽,你不能走啊,不是说好什么都听我的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不是说做什么都行吗?”
姜慎苦苦地看向他。
郦羽道:“那也得我能够恢复记忆啊。”
居然会跟他玩字眼了……这么一乱动,姜慎的伤口疼得更厉害了。他的小羽以前是个纯如白纸一样的人。
郦羽见他脸色苍白,这才坐到他床沿。
他却有些嫌弃道:“……阿恕,你让我叫你阿恕。其实我很愿意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但我现在也真的都没想起来,你就算让我……我对着你这张脸,也下不去嘴啊。”
这回不止伤口痛,心也更痛。姜慎就差泪涔涔了。
郦羽长叹了口气。
“那我哪都不去,我就在这,行吗?”
姜慎本意是想郦羽可以睡到自己身边,见他坐得笔直,最终什么也没说了。
等他醒来时,天已大亮。郦羽不在屋里。姜慎口渴得厉害,喊了一声,便有位婢女端着茶壶进屋。
“……我王妃呢?”
昨日那一闹之后,姜慎的身份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婢女向他行礼,呈上了早已倒好的茶水、他却没有接,反而拿起茶盏旁的茶壶,对着壶嘴灌了起来。
“回殿下,王妃说要给您煎药,此时应该去了后厨。”
“他……亲自煎药?”
“奴是听人这样说的。”
方才那阵起床却没见到人的阴霾一扫而空,姜慎的心情又好了起来。他放回茶壶,懒洋洋地挥手让婢女退下。
片刻后,有人咚咚敲门,姜慎还以为是郦羽回来了,立刻让人进来。却发现还是刚刚那婢女。
她怀里的托盘上放着一叠看起来破破旧旧的衣物。
“王爷,这是王妃之前的东西,您看……”
姜慎一点也不愿看见那些和郦羽受苦的这几年有关的东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破布一堆,他也穿不上了,拿去扔了吧。”
“是。”
就在婢女快要推出去的一瞬,姜慎忽然想起什么
“等等,拿给我。”
婢女乖乖地退了回来。
郦羽穿得这些确实是破布一堆,但凑近一闻,却都是他的味道……姜慎很熟悉,这气味和以前的郦羽一模一样。
他这两天莫名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不管他是热情还是冷漠,只要郦羽……还是郦羽,姜慎都可以无条件地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