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就在此时,有个官兵接近了被放在最里面的黑箱子。
  那黑箱子大得像口棺材似的,上面还贴了白色的封条。
  正是先前老柴他们抬的那个箱子。
  “都头,这边。”
  络腮胡闻声,立刻拔剑上前。秦伙计瞬间面色发白,他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挡在箱子面前。
  “使不得啊!官老爷!你们糟蹋其他的,也就罢了……可这箱东西动不得啊!那夜蚕锦,是一年前就有人来向咱们东家订了货。说是要拿去,准备进贡给宫里宸贵君的生辰贺礼啊!”
  秦伙计欲哭无泪道。
  “”
  络腮胡却不以为然。
  “闪开,不然连你一起砍。”
  秦伙计抱住他的腿哀求道:“真不能开!夜蚕养殖不宜,东家耗费心思也就织出来了这么一条。还没做过处理,见不得光。现在要是开了箱子,东家一年的心血都没了……我们也没办法去跟人交差啊!”
  络腮胡眯起眼,刀在箱子上方用力地划过。
  “一个破布箱子罢了。要真是那个什么锦的,验过就关上,你慌什么?还是说,你这里面真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
  说着,他上前一步,一脚将秦伙计踹翻在地,便挑开了封条。
  三个官兵七手八脚地打开箱子,可翻了半天,除了那白得像雪一样的绸布之外,箱子里什么都没有。
  “都头,箱子都翻遍了,除了这些布什么都没有。”
  那络腮胡啧了一声。又四下环视,见确无可疑之处,吐了口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走吧,去下一家搜。”
  “是!”
  官兵们来得快,去得也快,最后只留下船舱中的满地狼藉。
  老柴看这乱七八糟的模样,犹豫欧安科,上前问秦伙计要不要帮忙。没想到秦伙计把脸一擦,面无表情地摆摆手。
  “别忙活了,你跟其他人一起上布庄,找我家账房结个工钱吧。”
  “啊?这就好了?那剩下的那些……”
  “剩下的你们不用管,会有人来收的。”
  等船舱里彻底清空,只剩舱外那几个船夫时。秦伙计才长松了一口气。他走到刚刚那黑箱子前,将它挪到一旁,又从后头拖出一口更小的箱子。
  这小箱子只比水桶大了一圈,木质陈旧,看起来十分不起眼。他推开箱盖,抱着膝盖蜷缩在其中的人,恰好抬起头,一双清亮的眸子静静看向他。
  箱子里那人向外小心翼翼地探着头。
  “……都走了吗?”
  秦伙计回头看了一眼,点点头。
  “都走了,雨哥儿,你出来吧。”
  他这才扶着箱沿,慢慢爬了出来。
  这人留着罕见的短发,短到发尾刚好擦着肩。眼睛以下的半张脸则用着白纱遮着。
  他起身时,忽然面露痛楚,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紧紧捂着肩头。
  细看之下,他从脖子到手腕皆缠着一层厚厚的绷带。而那白纱之后的脸上,也隐约可见被火烧伤后可怖的伤痕。
  ……正是七日前从药山村出逃的郦羽。
  郦羽从火海侥幸出逃,受了火伤。虽然伤势并不算重,头发却被烧去了一大半。他干脆一咬牙,把剪的部分全剪了。
  只能说,这短发倒是挺清爽的……郦羽不停地安慰着自己。也许换个外貌,日后就不至于这么倒霉了。
  如今沈姨不在了,他也没有留在药山村的必要。可来到桥头镇时,他却发现到处都贴着自己画像的通缉令。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什么南楚间谍,连药山村大火一案也成了他的手笔。
  要不是他恰好剪了短发没被人一眼认出,说不定早就被抓了进大牢了。
  郦羽在桥头镇东躲西藏,饿了几天。还好他懂些药理,提前处理了身上的伤口。但他知道,自己这样一直跟阴沟里的老鼠似的躲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得想办法回到京城,然后……
  然后找到怀乐。
  郦羽虽然猜不出怀乐被带去了什么地方,但从那丁老三当时看上去对那人非常敬畏,比起钱,更像是个手握重权之辈。
  如此一来,至少可以确定,怀乐暂时性命无虞。
  而郦羽思索了很久,他现下唯一能做也是最靠谱的办法,就是回京去找姜怀乐那位位高权重的父王相助。
  ……不过几个月都没能找到亲儿子的废物王爷又有什么能耐呢?郦羽一想到这个,就不免担心起来。
  “雨哥儿。”秦伙计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那刘大夫死了儿子,又被那姓丁的到处煽风点火,说就是你杀的人。刘县令是他家二叔,必然不可能轻易放过你。你就算现在混上了船,也得当心点,难保他们在其他渡口也设了人来查货。我已经跟这些船夫打好招呼了,他们走水路北上,直接去云京城。你放心,他们是我们自家的人。你就躲在船舱里,他们是不会吱声的。”
  郦羽沉默片刻,点头低声道:“……好。”
  两日前,就在他几乎要走投无路之时,却意外遇到了那赵氏小姐。他本以为这两人会抓着自己去官府,没想到赵小姐居然让秦伙计给了自己藏身之处,还送了吃食和药物。
  再然后,赵小姐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郦羽说自己想要回京,她便又给她安排了今天这出。
  秦伙计在一堆布匹中翻出来藏在其中的小包裹,递给了郦羽,“雨哥儿,这里面有些银子,还有我们小姐让人给你配的药,小姐说你伤势未愈,每天都需要涂这个,你切莫忘了。尤其是你的脸,小姐嘱咐了,这里面有个小罐儿是香油脂,是用来涂脸的。不好好涂的话,你的脸以后肯定会留疤的。”
  郦羽接过了小包裹,东西不多,刚好够他挂在腰带上。
  “……你家小姐为何帮我?”
  秦伙计笑道:“小姐不是救你,小姐是还给那沈姨的人情。沈姨一家以前还在桥头镇时,她是我们小姐的乳母。”
  “我们以前也跟沈家兄弟在一个学塾,一个先生。刘季那小子,从小就作恶多端,我们小姐文静,胆子又小,他就净找小姐的麻烦。只有沈枫敢站出来保护小姐。”
  “而且,你别看沈姨现在经常骂骂咧咧的,她以前很好的。沈枫没走之前,她也不是这样的人……”
  临近傍晚,在停泊了近一日的船终于驶离了码头。郦羽在船舱中摇摇晃晃,心里十分复杂。
  这个坐船回京的场景,两年来他想象过无数遍。想过离开时自己一定是欢喜的,兴奋的,迫不及待的。可如今他却如一潭死水,靠在墙上,望着眼前的漆黑发呆。
  想到在药山村,在沈家的那段日子。明明才只过去两天,却已经仿佛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心也跟着渐渐冷了下来。
  入了夜,郦羽就冷了。
  晚上,船夫还好心给他拿来了烤饼。但郦羽吃了两口就跑到船沿边吐得稀里哗啦。
  那饼除了硬了点之外没有问题。
  有问题的是。
  他晕船了。
  “哎呀,公子,你怎么一上船就吐了?这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师、师傅……”郦羽抬起苍白的脸,本来就空空如也的胃恐怕连胆汁都一起吐了出来,“我…我大概要坐多久才能到京城?”
  船夫皱着眉,为难道:“至少也得二十来天啊。”
  “……我习惯了就会好点的……对吧?”
  郦羽就这样胃痛了一晚,他开始怀念沈姨煮的小米粥了。虽然之前他一直嫌那粥里头挑不出几粒米,但是喝起来全身都暖暖的。再配上沈姨腌渍的萝卜干,怀乐也喜欢。
  他每次都想逗怀乐玩,便故意跟他抢着吃。但经常抢着抢着,怀乐就会主动把萝卜干放进他的碗里。
  ……对了,还有阿花……
  他走得急,不知道阿花有没有逃出来?
  早知如此…还不如听沈姨的,把阿花做成烤鸡呢……
  郦羽越想越悲。他不仅胃难受着,那些被烧伤的地方还可能正在结疤,疼倒不怎么疼,就是奇痒无比。郦羽不敢伸手去抓,只能用指腹来回沾点赵小姐送的药膏来回揉着。
  ……这药膏的味道还挺熟悉的,不过郦羽想不起来什么时候闻到过。
  或许是在沈姨那?又或者这其实是出自刘氏药铺之手?又或者,好像还要更久远……
  他往身上裹了块绸布,感觉浑身才暖和起来。与此同时,眼睛也渐渐睁不开了。
  “…醒…睡了……”
  “…醒醒…别睡了……”
  “郦羽!”
  感觉有个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自己脑袋,郦羽猛地一抬头。
  他发现自己正趴在桌前,手上还拿着翻了一半的书卷。正面对着自己的窗外一片绿意盎然。
  这里竟然是他的书房。
  这间屋子是整个郦宅采光最好,风水最好的一间,原本是郦羽祖父的书房。郦羽从小就喜欢往这里跑,祖父便把书房让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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