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而弱小的人,往往都活不了太久。
  他突然就失了继续待下去的兴趣,转身离去,高云一直在殿外候着,看到贺止出来后忙跟了上去。
  眼见着贺止面色不虞,他试探着问道:“陛下,那六皇子的随侍……”
  贺止本想着直接杀了,可心思一转,话一出口便成了:“扰了朕清净,先关几天吧。”
  高云应了声是,默默回头朝昭云殿望了一眼。
  ……
  冬日天亮得晚,周送前夜睡得并不安稳,直到迷蒙中有人喂他喝了药,身体才没那么难受。
  等他醒来时,天已大亮,明日高悬,阳光经过积雪的反射,亮得晃眼。
  周送抬手扯下头顶的帕子,他的烧已经退了,只是身体还有些无力,撑着那点力气坐起,却不见杜世的身影。
  他招来一名洒扫的宫人询问,不料那人手一抖,“扑通”一声跪下了。
  周送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他怎么了?”
  “奴,奴才也不知,昨日您烧得厉害,他出殿后就再没回来。”
  周送突然想到自己能好起来必定是因为喝了药,可昨天那么晚了,杜世去哪拿的药呢?
  “昨日可有太医来过?”
  “有的,是陛下带来为您诊治的。”
  陛下?
  他为何会知道自己生病了?
  难道是……!
  周送的手瞬间攥紧了被子,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在他脑海中成型。
  杜世……他竟然……
  一想到那人的残酷手段,周送急切地掀开被子想要下地,却没料到自己寒病未愈,根本没力气站起身。
  他跌倒在地上,尽显狼狈,幸而殿内铺着厚实的绒毯,周送只感觉到了小腿磕在脚踏上的疼痛。
  宫人被吓了一跳,忙过去把他扶起,“殿下,殿下,您没事吧?”
  周送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仰起头坚定地重复一句话:“我得去找他……”
  虽然面前人仍是一副病态,甚至眼里还微微泛着血丝,但宫人还是被他眼中迸发出的坚定所震撼。
  此时他只能应和着,“好,好,殿下,您先躺着,奴才这就去禀报陛下。”
  洒扫的宫人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了,周送被他扶回床上,刚才情绪一阵激动,引得他不禁低声咳嗽。
  垂落在侧的手渐渐紧握成拳,一颗心惴惴不安。
  都怪他这没用的身子,才让身边人冒险去求那位阴晴不定的主儿。
  杜世只比他大几岁,从小就跟在自己身边伺候,在那个毫无温情的皇宫里,是他一直护着自己,两人名为主仆却情似兄弟。
  在南林时他就没让杜世过上好日子,来了北麓,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丢了性命?
  他绝不能接受这种事情发生。
  周送坐在床上焦急地等了许久,那名宫人终于回来了。
  甫一见面,周送就迫不及待地问道:”陛下如何说?”
  宫人偷偷瞧了一眼周送,神情满是迟疑。
  “高公公说陛下的意思是……您得亲自去。”
  宫人把话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周送听了却只剩疑惑。
  亲自去?去求他吗?
  也是,自己昨日刚受了他的恩惠,亲自去求也并无不妥。
  更何况没有听到杜世丧命的消息,周送已经很知足了。
  就算尊严被践踏又如何,早在出城那刻,他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周送道了谢,既然贺止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即使那里是龙潭虎穴,他也得去闯一闯。
  “为我梳洗更衣吧。”
  第3章 对峙
  洗漱完毕后,周送换上新衣,又披着一件厚厚的狐裘后才踏出殿门。
  冷风迎面袭来,好在正午的风并不似晨间凛冽,周送还能忍受。
  他没有坐轿的资格,只能在宫人的带领下一步步走去。
  落了薄雪的宫道上留下几串浅浅的脚印,那印记一路朝着承德殿而去。
  承德殿离昭云殿不算太远,但平常人轻松走过的距离对周送而言还是困难了些,更何况他的病还未痊愈。
  能坚持住,完全是靠着周送想要解救杜世的那股执念。
  走到承德殿前,领路的宫人就一言不发地回去了,这里并不是他们能踏足的地方。
  周送抬眼,高云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说道:“陛下正在里面批折子,您直接进去就好。”
  周送扯出一抹笑道了谢,默默站立在两侧的宫人为他推开了殿门。
  屋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门一关上就感受不到外面的寒冷了,周送握在身前的手紧紧绞在一起,深吸了口气,才抬脚往里走去。
  周送的脚步轻盈,几乎听不到什么声响,但他走向内殿时,还是听见里面传来贺止的声音。
  “来了?”
  周送一愣,抬起头飞快地瞥了一眼,只见贺止坐在桌案后,堆积的折子都排到他脚边。
  周送在他面前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贺止一手执着朱笔,在手里的折子上写下什么,眼都没抬地随意道:“六皇子不必拘束,来找朕所为何事?”
  周送头也未抬,听到这话更不知如何开口,他明明知晓自己所为何事。
  “昨日我受了风寒,身旁的随侍一时情急才叨扰了陛下,求陛下宽恕。”
  “若有其他罪责,我愿代为受过。”
  寒疾未愈,周送的声音还有些哑,接连说了一长串的话,难免喉头发痒想要咳嗽,但周送生生忍了下去。
  他说完后室内便陷入了一片寂静,贺止并未回话,只有手中的朱笔掠过纸张留下的“沙沙”声。
  “代为受过?”
  贺止手中的折子合上,发出“啪”的一声,周送的身子也不由得抖了一下。
  贺止把朱笔搁在笔山上,声音似笑非笑,“六皇子可知,朕从不私用刑罚。”
  “得罪了朕的人,便只有死这一条路可走,如此,六皇子也要代为受过?”
  周送的头更低了,贺止只能瞧见他的脸掩进肩颈的白绒里,一缕墨发垂落到胸前,他不急着让面前人回答,反而颇有兴味地瞧着周送的一举一动。
  一只落入了猎人陷阱的柔弱白兔,是会在挣扎中流血身亡,还是会在危难关头暴露出本性呢?
  他很期待。
  半晌,周送终于有了动作,他几乎把整个身体伏了下去,双手前伸垫在额下,是一个极虔诚的跪拜姿势。
  贺止眼里闪过意外,他挑眉,便听到周送闷闷的声音自身下传来。
  “没有他,恐怕我早就死在了南林的深宫中,若能以我之命换他无恙,也算我还了他的恩情。”
  即使他最想活着,可总有些东西,比生命更重要。
  贺止眼里的兴味不再,他绕过桌案,蹲在了周送的身前。
  那只冰凉的手探进他脖颈处的白绒,准确无误地捏住他下颚迫使他抬起头来。
  周送被冰得一颤,身子也不得不随之而起,露出了那张带着病弱潮意的脸。
  他眼圈通红,浓睫都被眼泪打湿,眼尾面颊都有泪水滑落的痕迹,他哭得无声,唇色也透着股不健康的白。
  此刻因着惊惧,那双眼微微睁大,贺止企图从中找到一丝不甘,看到的却只有澄澈。
  这副身体好像比贺止初见他那时还要脆弱,但话语中的坚定让他不得不承认。
  周送没有说谎,他是真的这样想的。
  一时无言,周送跪得有些头晕,只能出言提醒:“陛,陛下……?”
  贺止回了神,似是也注意到自己动作的不妥,但他依旧不紧不慢地起身,也不忘对跪着的人说道:“起来吧。”
  周送跪着时就有些发晕,一站起,那种无力的感觉更甚了。
  他双眼发黑,眼前的景物开始颠倒,他甚至能清楚地听到胸腔内心脏的跳动声。
  耳边嗡鸣,周送也顾不上礼仪,猛地抓住了贺止的衣袖,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手指攥到泛白。
  “陛下……”
  贺止皱了皱眉,还没等他训斥,那人就失去了意识,身体软倒下来。
  眼见着他要摔到地上,身体比思想更快,贺止伸手一捞,就让人靠在了自己胸膛。
  周送的脸色十分不好,苍白如纸,像是随时都要死去了一样。
  贺止的脸色也十分难看,还没有人敢晕倒在他怀里。
  但事已至此,贺止决定等他醒来再算账。
  他顺势把周送抱起,不料怀里的重量又让他皱起了眉。
  太轻了,莫不是一阵风都能将他刮跑?
  这样的身体在北麓,除了皇宫还有哪个地方能活?
  贺止止住思绪,稳步将他放在一旁的榻上,他凝视着那张脸,末了终是对殿外道。
  “高云,宣太医。”
  ……
  周送不知自己晕了多久,只知再醒来时,眼前是装饰得极奢侈的帷幔。
  他一转头,还能看见贺止和太医在不远处,隐隐约约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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