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因为男人站在他面前,周送只能仰视,结果对上目光的那一刻,他的呼吸就滞住了。
  那位传说中冷漠嗜血的暴戾君王竟生了一张近乎妖孽的脸。
  他一头乌发尽数束于玉冠之中,一双狭长凤眼微微上扬,里头盛着笑意瞧人时直叫人警铃大作,高挺的鼻梁线条流畅,再往下便是红润薄唇,然而颊侧溅上的血迹却让这无双的容貌变得鬼魅,笑意盈盈间竟仿若地狱修罗,周送只匆匆扫过一眼,便不敢再看。
  “躲什么?”
  周送心里又是一颤,原来他不自觉间竟已先移开了视线。
  “陛下天人之姿,自是不敢多看。”
  贺止哼笑一声,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剑锋依旧没有移开,甚至还游离向下,抵在他心口。
  周送的身体止不住战栗,却不敢轻举妄动,也摸不透男人到底什么意思,直到他后背都快要被冷汗浸透,面前人才施施然把剑收回。
  “瞧你,脸都被吓白了。”
  他的语气是那样漫不经心,细听之下又仿佛带着点熟稔的调笑,但好不容易保住小命的周送并没有心思去计较这些。
  他垂下头,尽力平复着自己凌乱的呼吸,心脏跳动过快隐隐让周送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不得不竭力忍着胸膛内那股刺痛。
  “地上脏,六皇子快起来吧。”
  “……谢陛下。”
  贺止发话,周送不由松了口气,他应言起身,双腿因为跪的太久而变得酸麻,险些没站稳身子。
  旁边侍候的宫人早已为贺止呈上了干净的帕子,可他没有用那帕子擦脸,反而细细擦拭着剑上略微干涸的血迹。
  他瞥了一眼周送下摆处被鲜血浸染的干净衣物,开口道:“来人,带殿下去歇息,好生伺候着。”
  “是,陛下。”
  总算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周送行了一礼后就跟着宫人走了,离那座宫殿越远,周送才越觉得安心。
  贺止把擦干净的宝剑放回鞘中,随手把脏了的帕子扔在一边,紧接着就有宫人把帕子收走,又忙碌着把殿内的血迹清理干净。
  他坐回龙椅上,扫视着跪伏在地的众人。
  “诸位爱卿——”
  下面的人俱是一抖。
  “可要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毕竟,朕的性子,你们也是知道的。”
  底下人不敢出声,贺止倒是很满意他们的反应。
  “高云。”
  “奴才在,陛下有何吩咐?”
  名为高云的大太监一直侍候在侧,听见男人的声音立马走了过去。
  “把那具尸体送回去吧,让他家人也见见最后一面。”
  贺止的声音充满可惜,高云顿时明了贺止的意思,这是要让那一家人都不得安生啊。
  但他早已习惯了贺止的做法,所以此刻依旧微笑着回道:“是,陛下。”
  贺止站起身,高云便扯着嗓子高声道:“退朝——”
  “恭送陛下。”
  贺止一边往殿外走一边用拇指抹了一下脸侧的血,指尖顿时也被染红。
  他嫌恶地双指相搓,直到那抹红消失在指间。
  啧,真脏。
  第2章 高烧
  浴桶中氤氲而起的热意驱散了寒冷,周送的身体也在水流温柔的抚慰中放松下来。
  他坐在浴桶中缓了好久,回想起刚刚殿中人凄惨的死状,不由得胃里翻涌,十分不适。
  他又撩起一捧水浇在自己身上,好在今天自己的命算是保住了。
  和贺止的初见,周送深觉那人就像一条蛰伏着的毒蛇,竖瞳凝视着人时阴冷又残忍,稍有不慎,便会被吞食得尸骨无存。
  周送轻叹口气,起身擦干净了身上残留的水珠,换上干净的亵衣向内室走去。
  因为皇帝一声令下,他被安排在了一座名为昭云殿的宫殿内,屋子很多,他所处的主殿更是宽敞豪华,侍奉的宫人也恭恭敬敬,并无多言。
  从小便受尽冷眼的周送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待遇,干净柔软的被褥上散发着清幽的香味,只闻一闻便能叫人平静下来。
  环绕在他心头的不安感终究是在这样的祥和中减少了些许,周送闭上眼睛,渐渐睡去了。
  ……
  再睁眼时,外面的天已然黑了,外殿不知何时被宫人点起了灯,似乎是怕打扰到他休息,里屋只点了几个。
  烛火影影绰绰,周送望着眼前华丽的帷幔还有些恍惚,但很快他就感受到了身体内传来的不适。
  喉咙处有些干涩的疼痛,周送坐起身轻咳几声,暗叹自己身体不争气。
  多日奔波劳累,气候的突然变化,再加上受到的惊吓,周送想不病都难,只是没想到这病居然来得如此之快。
  身上乏累无力,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他抬手轻探额间温度,果然烫起来了。
  周送喉间不适,不能大喊,好在他的随侍听到动静进来,却被他的病容吓了一跳,忙快步走过来询问:“殿下,您怎么了?”
  周送病恹恹地回道:“许是着了凉。”
  杜世满脸愁容地说:“这可如何是好?眼下已是戌时,宫里是不能随意走动的。”
  周送头脑昏沉,提不起多余的力气思考,只好道:“罢了,去打盆水来吧。”
  得了周送的指令,杜世忙不迭地出去了。
  回来时还带了一块帕子,他把帕子打湿,拧干了水后搭在周送额间。
  身子渐渐泛着寒,周送只好再度躺下,忍着额间滚烫从被窝里汲取那微乎其微的温度。
  帕子的凉意让他稍微好受了点,可很快也被他的体温捂热,杜世便每隔一段时间就重新浸湿它,再度给人搭上。
  失去意识前周送想,只是发热而已。
  再难熬的病痛,在南林时不也熬过了吗?
  这次,又算得了什么。
  ……
  亥时,周送的体热依然没有减退的迹象,杜世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再烧下去可不行,他家殿下本就体弱,怎能承受住这样来势汹汹的病意?
  可这个时辰去太医院又不一定能请得来太医,怎么办?
  杜世纠结了一会儿,终是一副豁出去了的神态看向昏迷着的周送,他抹了把眼睛,喃喃道:“殿下,奴才怕是不能再伺候您了……”
  接着起身为他掖了掖被子后毅然决然地转身出去了。
  暗夜无月,星星也少得可怜,承德殿内烛火长明,贺止正坐在里面手执一本书看着。
  承德殿算是御书房,也是贺止平时待得最多的地方,虽说这里的待遇最好,但伺候的宫人依旧每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毕竟要是陛下心情不好,再多的荣华富贵都没命享。
  于是平日寂静惯了的殿外忽然起了声响,不免被贺止注意到。
  他闭了闭发涩的眼睛,对高云说道:“什么声音?”
  高云暗骂这群不会做事的小兔崽子,不知道陛下最讨厌看书时被打扰吗?一个个都昏了头了!
  “奴才去看看。”
  高云忍着怒气出去了,殿外的声音渐渐平息,不多时,高云推门进来,恭恭敬敬地对贺止道:“回禀陛下,外头是六皇子的随侍,他说六皇子高热不退,性命堪忧呢。”
  贺止睁开眼,皱眉道:“病了?”
  “是。”
  贺止在心里嗤笑一声,一个男人,竟柔弱至此。
  他不发话,高云也摸不清陛下对六皇子的态度,可他也不敢催促,只好默声等在一旁。
  贺止把手里的书放到案上,被如此打扰也看不下去了。
  须臾,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站起了身,踱步到高云身边说:“若是让他死了,朕这皇宫,可真成了世人口中的魔窟了。”
  高云被那笑容吓得冷汗涔涔,僵硬着笑容不敢轻易接话。
  贺止也不在意他的反应,转身往殿外走去,“走吧,去看看。”
  高云忙回过神跟上去,紧急吩咐了底下人去请太医,也不知陛下又寻到了什么乐子,竟要屈尊亲自去看。
  因为陛下的驾临,昭云殿的宫人们走路都变得静悄悄的,太医在内室为周送诊脉,贺止便坐在屏风外独自饮茶。
  不多时,太医带着药箱出来,贺止眼都没抬地问道:“如何?”
  “回禀陛下,六皇子乃是寒气入体后又惊吓过度,这才引起了发热,臣这就写下药方,休养几日便好。”
  “嗯。”贺止微微点头,高云忙把人请出去吩咐下人煎药了。
  屋内只剩下两人,贺止隐约听见几声啜泣,便起身绕过屏风至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少年。
  周送还未清醒,只发出些病中的梦呓,声音细弱,贺止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一颗泪珠挂在他眼尾要落不落,面上泛着病态的潮红,和殿中时相比,显然更可怜一些。
  但贺止并不是一个会怜香惜玉的人,这副神态只会让他觉得面前之人是如此弱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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