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虹 第72节

  周倾本来想坦白,但看徐成阳一脸倦怠,实在没好意思提是有人在搞鬼。
  徐成阳让周倾自己坐一会儿,自己先结账离开,刚刚视角有限,他在前台看见角落里坐着的男人,悠闲地喝茶。他突然觉得也该故意拖一拖对方。
  徐成阳不觉得自己是老实人,周倾当然也不是,交过手就知道,都是以玩咖的水平在玩纯情。
  只能说感情这种事一旦认真,就是各有各的孽。
  *
  周倾没什么胃口,徐成阳离开后,她戳了两下筷子也起身走了。
  天色已晚,空气中有潮湿水汽和花草芬芳,天也呈现出浓浓的黑蓝色。
  周倾走出餐厅就觉得很冷,不是心理上的,是切切实实地感觉到冷,她还记得自己感冒了。
  她搓了搓冰凉的手臂,梁淙看见,把外套脱下来给她穿在身上。
  饶是她
  的个子已经足够高,但穿着男款的西装外套还是耷耷拉拉,袖子长了一大截,宽大的衣服上有他的味道,拢在身上倒是真的很暖和。
  “你在想什么?”梁淙问她。
  “我说我失恋了,正在煎熬痛苦,你信吗?”
  “你要说几遍失恋?”梁淙的眼眸变得晦暗,他不想再听见这个词,她明显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真正的爱情并不美好,总是会歇斯底里,毫无体面可言。既让人痛苦,也让人留恋。”他问她:“你现在有这种感觉吗?”
  周倾突然就停下来了,梁淙察觉时他们已经拉出很远的距离。于是,他又走回去,仔细看着她的眼睛。
  周倾笑了起来,嘲弄道:“说得好像你很懂一样。”
  “我不懂。”他的语气鲜见的认真,告诉她:“一切都是你给我的体验,我以为就是这样。”
  第67章 既定事实
  chapter67
  既然痛苦,为什么还会留恋呢?
  周倾以为自己在梁淙那里提交的答卷,是满目红叉的不及格。她在青春年少不珍惜时间,不珍惜金钱,也不珍惜感情,犯的错太多,导致她很长时间都不敢翻开这本错题集。
  他却说,他留恋。
  周倾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能匹配得上这句总结,就像深陷沼泽地的时候,不能有任何随意的动作。
  成年人的世界很忙,忙着赚钱,忙着赢、对这个世界耀武扬威。但周倾不是没想过有一天,她和他分出了胜负,坐下来聊一聊对过去的看法。毕竟她都可以坦然地和别人说。
  她暴躁,骄纵,少不更事,他们把爱情中的顽劣和计较给了对方,可她在分手之后对梁淙不是只有怨怼,那么她希望梁淙对她也不止是怨怼。
  热烈的真心一辈子少有或者没有,但在他们之间存在过,梁淙是她人生阅历中独特的一段dna序列。
  到了这一秒,周倾竟然说不出话来。
  不,是这个场景配不上。
  梁淙在看她,周倾的脸却沉入一种熟透了的绯红之中,即使这样暗的天色,他依然能看得清楚。有一瞬间梁淙都觉得周倾是害羞,但迅速否定了这个猜想,她在面对他的时候,就不是一个害羞的人。
  她因为他的话想哭?
  梁淙的手缓慢抚上她的脸,他的手指一直很凉,感觉到她的呼吸异常粗重,她的眼珠子也不怎么转,然后他皱了眉。
  “我应该是发烧了。”周倾冷静地说。
  “什么?”他似乎没听清。
  “昨晚下雨,徐老师的衣服本来是给我穿的,但是后来,给他的前女友了。”这真是一个悲伤的事故、周倾逻辑顺畅地说起了自己病情加重的过程,“下午在办公室,你又给我喝酒,引发身体脱水,抑制了免疫反应。我现在身体很不舒服。”
  梁淙深黑的眼里有一丝不可置信,她怎么可以离谱到这个程度?
  周倾说:“导致我生病的罪魁祸首是你。”人都要变成盒子了,还在这谈什么情啊爱啊的?
  她听见梁淙骂了一句脏话。
  脸颊贴上来几根冰冷的手指,然后移到额头,他在测试她的温度。无论准不准,都十分烫。
  “你是不是有病?”
  “不然呢,我现在就在生病啊。”
  “发烧给你的嘴加密码锁了?还要见他,你在这演什么苦情电视剧?”
  周倾笨重的喘息全都喷薄到他手心,潮湿且携带病毒,“你不要在这狂吠,我都这样了还来找徐老师,不是因为你一直盯着吗?你难道不是怕夜长梦多,都要睡不着觉了吗?”
  两人当街就要对骂起来。
  梁淙拢紧了她罩着的外套,一直“缝合”到她脖子上,“你现在冷吗?”
  “废话。”她的声音变弱。
  梁淙擦掉掌心的湿意,把她搂到怀里,然后掏出手机打车。晚高峰不好打车,看前面排七八个人,他有些后悔白天喝酒,太耽误事了。
  空出的手上下搓了搓她的后背,意在安抚,嘴上却说:“你活该。”
  周倾没力气,但还是翻了个白眼给他。她不知道说什么,但是对他的肢体接受得很自然,脑袋靠在他胸口,像合适的齿轮对齐了,他的身体比外套暖多了。
  好在,前面排队的七八个人去没有想象中的时间那么长,没有多久就等到了车。
  到医院急诊,还要排队。
  梁淙沉默下来,事情总是相对矛盾的。
  她和徐成阳彻底拜拜对他来说是好事;可从昨晚到今天,他做的每一件事,使她向自己靠近,也是收紧了她脖子上的绳索。
  排在他们前面看呼吸科的多是生病的小孩,脆弱不堪,被父母抱起来哄着,说抽完了血就奖励棒棒糖。
  周倾托着腮,想起她弟弟。周源小时候来医院也会把周晋恺和苏荃急死,看诊结束也都会象征性买点小零食,哄一哄,像骡子前面挂着的胡萝卜。
  那个小朋友终顺利完成抽血,但哭得也很凶,明明很小的事,年轻的父母心疼得要命,一个抱着,一个帮忙摁棉球,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她的手被人捏住,一根一本手指地捋过,很轻的力度,掐住虎口的位置。见她笑脸转阴,他问:“你关节疼吗?或者头疼吗?”
  “热热的,舒服吧?”周倾跟他不在一个频道上。
  “你在想什么?”
  周倾总是觉得磨搓手指的动作太涩情了,尤其是指缝,如同撬开牡蛎壳,见其肉。
  突然想到有一年他也在发烧,但他们刚吵完架急着打复合炮,她毫无察觉,只是觉得他身体温度比正常人高,做起来太舒服了。
  还笑称它是烧火棍。
  他没提,事后周倾自己品出来的,觉得他的脾气有时候好到不可思议,这么能包容她,算是舍命陪君子了。
  过会儿,周倾看见他的眼神变得鄙夷,就知道两人想到同一件事了,便各自转开。
  终于叫到周倾的号,医生给她检查了皮肤,她脖子后面已经起了红色的小疹子,给开了血常规检查。
  结果出来就是普通的病毒性感染,医生说可能就是太累了导致免疫力下降。开了点药,让她多休息,不要去人多的地方,最好这两天待在家里别出门,现在换季。三天后要是还烧就再来看,不烧就不用来了。
  从医院出来,常境已经把他的车开过来停在路边了,在夜里打着双闪。
  “回家吧。”他抬手去开车门。
  周倾顿住脚步,莫名其妙地问:“你着急我,是想和我上床吗?”她发烧了,不可能和他做那种事。
  “我不是你。”梁淙回她,然后拉开了车门,揽着她的肩膀把人半推半抱进去,“没那么饥渴。”然后自己也坐了进去。
  常境坐在前面嚼口香糖,只听见了个“渴”字,以为谁要喝水,便从前面拿出一支纯净水,“这里有,谁要喝?”
  没人理会他,也没人接。
  “……”
  常境有点郁闷,晚上接到梁淙的电话,让他去rb公司楼下去开他的车,然后再开来医院,要大费一番周折。
  常境知道梁淙不是个矫情的人,陪他去出差,烟油腌渍入味的出租车他一样没怨言,就说开自己的车来吧。但梁淙不同意,好像他车多脏似的,不配接大小姐。
  “去哪?”常境问。
  “我那。”梁淙回答。
  “送我回家。”周倾报了一个地址,“谢谢。”
  常境从后视镜里看他们,以为他们是吵架了,但梁淙的手放在周倾的腿上,两人十指相扣……
  “这么晚了,要不就去梁淙那吧?”常境明白了,自己不应该存在车里,但是躺车底也的确没办法开车,
  梁淙退一步:“按她说的。”
  *
  周一妈妈出差,只有王姨带周源在家,周倾不能夜不归宿。
  她到家时一老一小早就睡了,她勉强脱掉了外衣换上睡衣,便躺进了床里。
  中间药效发挥四小时的作用,她感觉舒服了点,到凌晨又难受起来,但睡得太死醒不过来,不止关节痛,皮肤摩擦衣服都会产生痛感。
  身体上的疼痛,导致她的每一场梦都是噩梦。
  十几岁出国,爸妈送她到机场,叮嘱她落地打电话回来,在陈老师家要乖。周倾也答应地好好的,可是飞机一起飞她就嚎啕大哭,因为已经开始想家。
  在寄宿的家里也很难熬,陈老师对她很严厉,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
  上人,你爸妈送你出来不是为了逃避国内学习压力的,你应该更努力。可她才十五六岁,心智还没有成熟,根本无法抵御在陌生文化里的不适应。
  又梦到她和梁淙最后一次分手,说好彻底分开。可是第二天她依然回到了他们曾经一起住的房子里,他已经搬走,连一条领带都没有留下。那一瞬间的屈辱、愤怒、还有不舍涌上心头,她被恐惧笼罩,感觉被抛弃,她要疯了。他凭什么比她先走出来?凭什么?周倾好恨他,发誓再见面一定要捅死他。
  她忍住了思念,告诉自己不许再幼稚,也不要强求。终于走出失恋,又收到爸爸生病的消息,爸爸离世,倾虹厂要被卖掉了……生活处在漫长的雨季里。
  周倾当然是乐观开朗的,她从小衣食无忧,父母竭尽所能爱她,为她撑伞,遮避狂风暴雨。可依然避免不了她在独自往前奔跑过程中,一场又一场的濛濛细雨,淋在她的衣衫上,长久地潮湿着。
  别人告诉她这就是成长。当你了解了生活的真相,并且依然热爱它,就说明你长大了。
  天光微微亮,周倾醒了,听见门外周源上学迟到的急促声,埋怨王姨怎么不喊他。王姨说校车还没来,不着急。周源又说想让姐姐送他去学校。王姨不同意,说姐姐很晚回来得补觉。
  周倾躺在床上猜,肯定是周源的作业没写完,他急着去补,才要早点起来的。
  她在心里嘲笑周源。
  睡衣早就湿透了,但起不来床,又闭上眼睛继续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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