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她记得那是个周天。
  在朋友圈看到了杜禾敏跟楼以璇针对什么“今天好吃”“今天是谁”的评论对话后,出于好意,才拐着弯儿地给杜禾敏发了几条微信,意在劝她看开些。
  哪晓得那日的劝解竟然被杜禾敏解读为了在“警告”她——不要靠近自己?
  这都不是同一回事。
  怎么能误解成那样?
  难怪后来杜禾敏有意疏远她,鲜少来找她聊天吃饭,原来是场误会,居然过去两月之久才解开。
  “我喜欢楼楼?”杜禾敏听完何欢的解释,也卡机了。
  合着她跟何欢…就一直没在一个频道么?
  何欢以为她那阵子愁眉懊丧是因为对楼楼“爱而不得”,所以出言安慰,让她不要执着于无果的单箭头。
  而她却以为是何欢看穿了她对自己的歪念,让她趁早打消念头,及时止损。
  好大个乌龙。
  大得她不知该暗喜还是该忧伤。
  暗喜何欢对她的非分之想毫无感觉,那她们以后就仍能以朋友相称,可也忧伤自己喜欢的人非但对自己毫无感觉,还判定自己对别人。
  明明,明明她眼里只有何欢,心也只为何欢砰然乱跳,怎么就成了她喜欢楼以璇呢?
  何欢能看出楼以璇的心意,怎么就看不出她的呢?
  难道楼以璇的爱,就比她的爱要明亮、要招摇、要更浓烈吗?
  “不是吗?”
  何欢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仿佛在进行什么艰难抉择的天人交战,不禁想是不是自己弄错了。
  玄关顶昏黄的射灯打下来,背光的杜禾敏从头到脚都陷在阴暗里,为她整个人罩上了化不开的忧郁之色。
  她要回答吗?
  回答“不是”,还是回答“是”呢?
  颓然地坐到床沿,杜禾敏从没如此伤神过,以前的两段恋情皆为相互吸引,顺其自然地就在一起了,且先表白的都是对方。
  她做的更多的,是在确立恋人关系以后,事事有报备,事事有回应。
  让对方充分感受到她的坚定和认真。
  可即便是她卯足劲地给到对方安全感,一个两个的最终不也都离她而去,败给了现实的压力,败给了新奇的诱惑。
  谁不想要一段细水长流的爱情呢?又有谁不想要一个执手到老的爱人呢?
  她想。
  做梦都在想。
  而何欢就是这个“梦”的具象,符合她对完美伴侣的一切想象。
  就连这样的“想象”,都是在对何欢动心后才有的。
  但或许是她“玩世不恭”的面具戴得太久了,也或许是她最初对小仙女花痴过头了,让何欢有了先入为主的认知,一个有偏差的、不准确的认知。
  要不要纠正,该不该纠正?
  如果不摘下这张面具,如果不澄清对楼以璇的感情,只谈过异性恋的何欢是不是永远都意识不到她真正钟意的人会是自己?
  或者说,何欢根本就不会、也不愿相信自己会被一个同性的女人喜欢。
  那样的话,难道她就要将这份“暗恋”藏一辈子吗?
  别说什么吃醋不吃醋的了。
  她但凡再多跟楼楼或其他的女同事搂搂抱抱表现得亲密一点,估计只会让何欢给她打上个“用情不专”的标签。那岂非弄巧成拙,自己坑自己?
  陆灵暄献言献策,很多话都很有道理。
  楼楼跟她说的,也有道理。
  乃至何欢和她发的那几条长微信,都有道理。
  可她为什么就只听她们说该如何,却不听听自己的心,在说想如何呢?
  楼以璇都可以“明恋”林老师明恋得众人皆知,为什么她就不可以“明恋”何欢明恋得众人皆知?
  也不用非得众人皆知,但有一个人,她真的真的很想让她知道。
  她的爱情,她不强求何欢参与,但她越来越不能忍受何欢只作为一名旁观者,旁观着她与旁人莫须有的爱恨情仇。
  “何老师。”杜禾敏像下了某种决心般,仰头望着何欢。
  她没有站起来。
  因为她不想用自己的身高给何欢造成压迫感。
  她想给何欢的,是进退自如的舒适区,亦是进退皆可的选择权。
  爱是克制。
  嘴上言“爱”的人很多,行动上证明“爱”的人却很少。
  “怎么了?”何欢的心提起来,“你说。”
  杜禾敏为了给自己打气,试探着抬手去拉何欢的衣角,只要何欢动作上产生一丁点的过激反应,只要何欢脸上表露出一丁点的厌恶,她就忍痛放弃接下来要说的话。
  但何欢依旧温柔地看她,声音也温柔,不但没抗拒,还轻轻覆住了她的手。
  多么矜雅娴淑的女人啊,能不被人惦记着介绍相亲对象么?
  何欢是一口她的醋没吃到。
  她却要醋死了。
  再坐以待毙下去,就真的要无疾而终了。
  “如果某一天,”杜禾敏语速迟缓地开口,“她们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里,有女人,你会受到惊吓吗?”
  “……”何欢的身体顿时绷直了,手也僵住了。
  连带着脸上的温柔也一点点褪去,睫毛颤动着越落越低,眼缝也越合越细。
  这让杜禾敏萌生出了退意。
  但也只一瞬,她便重振旗鼓,再次扬声。
  “何老师,回答我好吗?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
  万一有万一呢?
  何欢既然不恐同、不厌同,既然对林老师和楼楼都能共情,万一她内心的最深处其实也藏着尚未彻底觉醒的对女人的情动呢?
  杜禾敏想握住何欢的手,但她不敢轻举妄动。怕自己一动,就惊扰了何欢,惊扰了这份宁静。
  良久,她听到何欢清幽地说:“会吃惊,但不会吓到。”
  她自己就喜欢过女孩,又怎么会吓到呢。
  何欢给出回答时,手已从杜禾敏手背上移开,视线也同样移去了他处,缥缈地游荡着。
  比起上次被杜禾敏问及是否还会跟男人结婚,这次被问到相亲相到女人的看法,反而没有那种强烈的难堪了,但仍然难以启齿。
  杜禾敏眼里、心里都燃起了小火苗。
  大有星火燎原之势。
  “那如果我说,是我想给你介绍一个女性相亲对象,而这名女性,就是我呢?”
  “……?!”这下轮到何欢的脑子卡壳且一片空白了。
  “何老师。”杜禾敏轻唤一声后,再接再厉,右手仍旧抓着何欢衣角,左手极轻极缓地去碰何欢垂在腿边的手。
  从指尖往上,一点一点地,直至掌心相贴。
  “你看看我。”和我相个亲吧。
  事已至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择日不如撞日,把想表的白都表了。
  等何欢移回视线,一脸无措地居高临下看着杜禾敏时,又听她说道:“你说对的是,去年有一段时间我心情沮丧,做什么吃什么都没劲。但你没说对的,是我为什么沮丧。”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何欢,我喜欢的是你,不是楼以璇。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尤其当收到那些我以为是你在委婉表达拒绝的消息后。”
  “当然我也不否认,我是喜欢楼楼,但那是一种对于美的乍见之欢,更多的是欣赏,是把她当作好朋友、小妹妹来看待。”
  “我谈过恋爱,也有很好的朋友,分得清友情的喜欢和爱情的喜欢。”
  最简单的区分就是——
  她对楼以璇没有想一亲芳泽的谷欠望,但对何欢有。
  而且,比一亲芳泽更s情的谷欠望,她也有。
  就比如此时此刻,她由下往上望见的,是那峭立的隐藏在薄薄睡衣下的山峦。
  “我对你的喜欢是每天都更深一点的日久生情,是见不到的日有所想、夜有所梦,是见到后的近乡情怯,是仰慕,是爱重,是拿不起,也放不下。”
  “有多喜欢呢。”
  杜禾敏嘴角闪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喜欢到自轻自贱,觉得自己没资格喜欢你,也配不上你。”
  “如你所说,我们相识差不多半年了,相处得也还算和谐愉快对吧?”
  “那你也该大体上对我有个了解了,我本来不是一个会胡思乱想的人,可当我发觉自己对你动了心后,我想了很多很多。”
  “想你怎么看我,想你有没有可能会喜欢女人、喜欢我,想你的家庭、我的家庭,想我们之间究竟差得有多远。”
  “甚至,甚至还厚颜无耻地想过,如果你能接受我,如果我们能够在一起,我,我该怎么哄你才能让你每天的开心都比不开心多一点,才能让你重新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爱情,真的有属于你的爱情。”
  “何欢,我不想你认老、服老。”
  “你总感叹说自己年纪大了,总爱说‘你们年轻人’。我不认同。39岁怎么了?从18岁成年算起,你不过才过了二十年的自主人生,往后还有三四十年你可以自己做主的人生要过,还有那么长的下半辈子,为什么不活得自在随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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