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柳絮儿道:“有何好问?云倾她自小坚韧,不须旁人怜悯。倒是你,几月不见,性子竟是跳脱起来。”
“柳姑娘当真认识我?”赵四面露喜色,“我前尘尽忘,柳姑娘若是指点一二。”
“云倾指点你什么?”柳絮儿打断赵四的话头。
“云倾未说过什么。”赵四据实以告。
“那恕絮儿亦不能指点什么。”
柳絮儿展眉便笑,引得赵四跟着笑起来。
“看来前尘尽忘并非什么坏事。不然你们也不会人人都劝我,莫要记起前尘。”
“那是自然的。”柳絮儿点头道,“前尘尽忘,你就是你。哭也是你,笑也是你。愿意休妻是你,不愿意休妻亦是你。愿意扮儿郎是你,愿意换红妆亦是你。”
“若是想起来。”柳絮儿抬眸望向屋外,“便会变成我这般。想说的不能说,想问的不能问,想爱的不敢爱,想恨的不敢恨。拖泥带水,优柔寡断。”
“这说得似是不像你。”赵四揶揄道,“云倾有个丫头叫莺儿,那丫头可是把你夸到了天上。说你天生一双抓财手。又深得太子宠爱。”
“莺儿说得或许不假。但我柳絮儿想要的却从来不是这些。”柳絮儿含笑轻声道,“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柳姑娘喜欢我家娘子。”赵四感同身受。
柳絮儿转头笑望了赵四半晌,“噗嗤”一声笑了,连连摇头道:“我自是喜欢云倾的。但不是天骄你所说的那种喜欢。我喜欢的另有其人。”
“她知道吗?”赵四无端觉得柳絮儿倾心的亦是一女子。
柳絮儿眨眨眼,颇有深意地望了赵四半晌,含糊不清道:“或是知道,或是不知道。知不知道,并无太大分别。她有她要做的事,我亦有我要做的事。我们或许会在某一天相逢,又或许永远不会相见。不过,天骄怎么会对我如此感兴趣?我以为你会问我云倾的事呢。”
“我亦不会。”赵四弯眉道,“我看我家娘子,总觉得她背后是一团雾。我看不清,也不想看清。至少,看不清时,我尚能告诉自己,她是我娘子。”
“看清了,亦是。”柳絮儿起身端来屋内桌案上备下的衣衫,走到赵四身边,正色道,“来吧。我的端王殿下,换上这身礼服,你便是端王,便是云倾名正言顺的夫。就能名正言顺和我一起去严府看云倾了。”
“我。”赵四明白柳絮儿的意思是要她假扮端王,去参加赏花宴,眸中闪过一丝不愿,“柳姑娘明知道我是赵天骄,不是什么端王。”
“我说你是,你便是。云倾说你,你便是。严敏说你是,你便是。你若不信,还可以寻寻,随身是不是有一块刻着‘景明’二字的金镶玉?那玉原是挂在京师端王脖子上的。云倾走时,窃走了那块玉。如今那块玉,我猜,定是在你身上。”柳絮儿放下托盘,展开托盘上的玄色织金里衣抖了抖,铺在床上,又拿起里衣下的裹胸布,等着赵四展臂。
赵四不动,皱眉道:“你怎知云倾会赠那块玉给我?”
“因为云倾待你有情。”柳絮儿冷笑道,“废太子离世后,端王一心与兄长复仇。屡次三番与太子作难。上月,太子动了杀心,端王便洒豆成兵,遣了十余人在各地假扮端王。如今,伏诛者十之八九。云倾那玉牌与你,定是有与你保命的心思。想来,若是有人说你是假扮的,你奉出那块玉,你就是真端王。若是有人说你是真的,你说那块玉是云倾赠予你的,你就是假端王。”
“真假之间,是云倾与你的谋划。但云倾舍得拉你入局,便亦佐证了她待你,无你待她那般真。”
柳絮儿话罢,赵四出了一背冷汗。
“你怎知我待云倾更真?”
“你前尘尽忘。与我初逢,便知无不答,足见你有赤子之心。而云倾则不然。她是从雪夜走出来的人。任你看她光风霁月,她骨子里仍免不得有不少阴暗。换而言之,你之言行,清澈见底,喜乐好恶不藏于人。而云倾,深潭微澜,看似安时处顺,却是谨小慎微,步步惊心。”柳絮儿说道深处,忽地苦笑道,“我如此说,你也莫要觉得云倾不好。云倾待你,虽比不上你待云倾。但远胜云倾待旁人。”
“你倒是说会说话。”赵四扬眉笑笑,不在意道,“我不求娘子待我,如我待她。我若非前尘尽忘,许还得不到如此好的娘子呢。不过,柳姑娘,提起金镶玉,我有一事想问……如果玉上刻的是“景仁”呢?”
第42章 我与令尊王将军有数面之缘
“景仁?天骄的意思是,你手上还有一块金镶玉,玉上刻的是‘景仁’?”柳絮儿面色大变,追问道,“那块玉从何而来,可是云倾给你的?”
“那玉有什么蹊跷吗?还是说,拿出它,亦有旁的用处?”赵四站起身,接过柳絮儿手上的裹胸布,自行开缠。是了,她想云倾了,与柳絮儿说得越多,她愈想念云倾。说到当下,她已是恨不得插翅飞到敏姐姐府上去了。
柳絮儿压低声,喃喃道:“我没见过刻‘景仁’的玉,但见过太子脖上挂了一块金镶玉,刻得是‘景恒’。”
“这么说,但凡是皇子便有一块玉?”赵四挑挑眉,暗忖她手中的玉倒也不算稀罕。
柳絮儿摇头道:“不是身为皇子便能得到金镶玉。而是今上中意那个皇子继位,便会赐其金镶玉。”
“那这玉赐出过几次?”赵四缠好裹胸布,伸手去接柳絮儿递来的外袍。
柳絮儿道:“应该是废太子一块,端王一块,太子一块。”
“这么说,我手上这块玉该是废太子的。”赵四明白了柳絮儿的意思。
柳絮儿皱眉道:“这正是蹊跷之处。说来‘景仁’那块玉该在废太子身侧,但废太子已死。朝中有传闻,刺杀废太子的刺客带走了那块玉。”
“如此,怎不见官差去寻?”赵四记起此玉原是蒋三虎在天骄楼时给她的。难不成,蒋三虎却是刺杀废太子的刺客?
赵四暗惊。
柳絮儿道:“这也是碍着废太子不能死这条忌讳。满朝文武包括今上,都知废太子已死。但此事不利于太子声名,故一直寻了闲人在宫中假扮废太子,掩人耳目。”
“端王亦是如此吗?”赵四打好衣结,好奇道,“端王是不是也已经离世,府中独留一傀儡?”
“不知道。天骄,若你是端王,你会如何破局呢?”柳絮儿反问赵四。
赵四道:“不知全情,不敢揣测。若是问我,三人有机会做皇帝,死了一个,余下两个,有一个是我,我会如何做。那我可能会装死保命。”
“不去争皇位?”柳絮儿挑挑眉。
赵四摇头,戏谑道:“不争。不争。曾听说过五十年太子。如今,皇帝尚在,竟明目张胆立下三个储君,谁人敢争锋?”
“你倒是机敏。”柳絮儿大笑。
赵四道:“机敏什么。若是真的机敏,便不会听你三两句闲话,就赶着趟,假扮端王,急着重返敏姐姐府上了。”
“扮端王有什么不好?你若不甘愿假扮,直说你是端王便是,断不会有人敢反驳。”柳絮儿说话间,领着赵四出了房门。
赵四跟在柳絮儿身后,提气快走几步,惊觉自己步伐轻快,腿上滞塞尽消。复行百十步,赵四已是同柳絮儿并肩走出了朱府府门。
二人一出府门,即见门口停着两架马车。其中,一车顶部是九龙衔珠,四壁垂玉。一车顶部是四凤衔珠,木雕漆金。马车周围,立着金衣玄裙婢子、仆厮百干。
赵四看得皱皱眉。
柳絮儿则走近凤顶马车,与众人传令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拜见端王?”
“是。”众人迎声便朝着赵四跪下,呼声震天,“见过端王殿下!祝端王殿下洪福齐天。”
“起……起身吧。”赵四稳住声线,抬脚从众婢身边走过,独自跃过车辕,上了九龙顶马车,掀帘进了车内。
赵四一进车内,就见眼前亦跪了两个女子。那两人,面容姣好,举止风流。端是与赵四一对视,便羞红了脸,一边起身迎赵四入座,一边分工,一人跪地与赵四捶腿,一人起金壶与赵四斟酒。那飘着浆果香的琼浆顺着壶嘴淌在桌上的金樽中,婢子跪地奉与赵四。
赵四不接。那婢子便一直奉着,直到指尖微微发颤,金樽跟着颤动,才与赵四相邀道:“此地荒僻,离严夫人府上尚有一段时辰。还请端王尝尝太子珍藏的莫家酒,略作消闲。”
“起来吧。”赵四接过金樽,一饮而尽,倒也未尝出酒味浓薄。
婢子见状,也不在劝酒,只是跪得离赵四稍远些,取得靠在车壁上的琵琶,开始拨弄。
琵琶声响,车轮滚地的声音便被盖过。赵四背靠车壁,闭眼听了片刻琵琶,只觉那曲调缠绵异常,皆似情人耳语。甚者,听得久了,赵四只觉眼前、耳边、心底,四处都是云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