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胡大人说得感天动地,赵四听得头皮发麻。
  什么叫老谋深算,什么叫骂人不带脏字眼前这就是!话本还说“宁拆千座庙,不毁一桩婚”呢?怎么不见他胡大人学学呢。
  赵四从胡大人开劝的一句话开始腹诽,见胡大人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索性命燕儿与她寻了一盘瓜子,边听,边吃,边把沾口水的瓜子壳,弹到胡大人身上。
  胡大人劝:“云倾,你那夫君外强中干,不如老夫金枪不老!”
  云倾不语。
  赵四弓指,弹!
  胡大人再劝:“云倾我查清楚了,你那夫君穷得要饭,我家有千亩良田!”
  云倾不语。
  赵四弓指,再弹!
  胡大人失去了耐心,起身背对着云倾,冷声道:“云倾!你莫要固执。你那夫君目不识丁,比不得我三榜进士。你是忘了吗?咱们第一次见面,你就与本官互通过心意,写诗赠与本大人。那两句写的真是好啊,‘紫雪半庭长不扫’……”
  赵四攥住了手中的瓜子,心道,现在她不记得太多诗。但早上她记住啦六句诗。若是她记得不错,胡大人的下半句该是“闲抛簪组对清吟”。
  而云倾亦是在胡大人念到“闲抛簪组对清吟”时有了反应。
  “大人记错了。这不是云倾写的诗。这是前丞相朱友明誊写的绝命诗。云倾只是仰慕其人品,才誊写了这两句诗,不巧正好被大人看到。”
  云倾说得不卑不亢,仿佛一切都是凑巧。
  胡大人闻声,竟是顿了顿,忽地哽咽了。
  赵四只当胡大人是错认了云倾诗,自怨丢了脸面。
  不想胡大人竟是转过身,红着眼,看着云倾,似在看云倾,又似在看故人,道:“云倾,你可知我和平宽是同榜进士。我之所以于此地偏安,全因当年平宽那事。”
  “哦,你或是不知友明字!”胡大人自斟一杯酒,洒在地上,哭笑参半,“平宽你一去九载,可知这世上仍有红颜惦念?”
  洒罢,胡大人失了心力,和云倾疲惫道:“云倾呐。你与诗情皆是岑州奇女子。她来寻你,也是一片好心。你若让她空手离去,便是恩将仇报。如此,本官做东,置金千两,你且与她比试一番吧。”
  第16章 云倾,你不会输不起吧
  “好。”云倾点点头,眼睛也微微发红。
  赵四见状,索性将弹胡大人瓜子壳剩下的瓜子仁合成一拢,拈与云倾吃。
  赵四看得出,眼前局势的转变,皆因云倾提到了前丞相“朱友明”。云倾在为死去的朱友明伤心。
  她家娘子就是太正直了。
  赵四心疼地塞了一把带壳的瓜子给云倾,用只能供她与云倾听到的声音,低声央求道:“娘子,为夫也想吃你剥的瓜子。”
  “好。”云倾低下眉,眨眨眼,温柔地接过瓜子,开始剥,剥一颗,便将拨好的那颗喂到赵四口中。
  云倾的动作极小,小到坐在她对面的赵四都看不到她在动。
  云倾的动作也极大,因为赵四不过吃了三颗瓜子仁,就感觉到一道阴毒的视线粘在了自己的身上。
  是诗情吗?
  赵四扭头去看,与诗情狡黠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诗情二度先下手为强。
  诗情骄傲得扭着腰,坐到胡大人腿上,嗲声嗲气道:“大人!云倾姐姐可是比诗情多了个夫君呢。这次怎么比,您若不让奴家说了算了。奴家可不依。”
  赵四只当胡大人必要中美人计,不想胡大人竟是十分公正。
  “本官不管这些。你且与云倾说。”
  诗情不死心:“那胡大人所谓的千金?”
  “赢家,得本官这千金。输家,便吃本官这桌说和酒,好聚好散吧。”胡大人一锤定音。
  “呼。”赵四听罢只是说和酒,长长舒了一口气。她当真怕极了,胡大人会说,输家要与他做妾。
  不想胡大人又开口了。
  这次胡大人是拉着诗情的手,嘱咐云倾:“说来,云倾你嫁作人妇,也算离了这潭浑水,日后你与诗情也莫要再相见了!”
  哼!赵四觉得胡大人又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公正。胡大人明明是在替诗情拉偏架呀!
  赵四忍不住手痒,又弹了胡大人一枚瓜子壳。
  赵四弹时,瞄准得是胡大人身外半指。
  不想,那枚瓜子壳被诗情伸手接住,放到案面上。
  诗情似抓住了云倾的痛脚,自鸣得意道:“今日是在云倾姐姐发院里,诗情也不欺负姐姐。你我二人,便比剥瓜子如何?”
  “怎么比?”云倾停下给赵四剥瓜子的手。
  诗情左顾右盼,待看到赵四的燕窝羹后,提议道:“咱们不比数量,就比,看谁能先用剥下来的瓜子壳烧开一壶茶水。那泡茶的水,最好取去年冬天藏的雪。”
  “有意思。”胡大人扶须赞叹,“不愧是金风阁头牌诗情,雪水煮茶,够风雅。”
  “但不够豪奢。”云倾接过胡大人的话茬,“云倾想,金风阁和玉露楼素日便用金丝楠木烧制的银炭烹茶,如今换作瓜子壳,岂不是贻笑大方?”
  “那依云倾之见呢?”胡大人把选择权递回给云倾。
  云倾道:“依云倾之见,诗情与我比比,看谁先煮开一银锅白粥便是。六皇子生辰将近,他正与灾民施粥。诗情与我比拼煮粥,也算得上是为灾民尽一份心力,胡大人也能在岑州城搏一搏美名。”
  “这也太简单了吧。”赵四咋舌。
  诗情迫不及待。
  “那现在就开始吧。”
  “等等。”云倾站起身,认真地将长案上的每一个人都看了一遍,“既然大家都同意云倾的比法,云倾还有一事要说。”
  “什么?”诗情皱眉拍桌,“云倾,你不会输不起吧!”
  “并非如此。”云倾摇摇头,云淡风轻道,“云倾只是想说,为了配得上金风阁、玉露楼的声名,你我二人,应取面值不低于十两的银票,煮沸那锅粥!”
  “什么?”
  诗情大惊失色。
  赵四目惊口呆。
  胡大人看了看云倾,又看了看诗情,失笑道:“本官当真是老了。”
  “大人老当益壮!”云倾恭维半句,转而含笑对诗情道,“诗情若不愿,云倾甘愿认输。”
  云倾说时是好心,但这好心如同热火浇油。
  热火般的诗情被云倾那如油般的好心一烫,立刻拉拢外袍,叫嚣道:“不必了。我和你比!就按你说的来。”
  赵四听诗情一叫,便知诗情输定了。她虽前程尽忘,但多少还知道,这世上有一妙术,名作“激将法”。
  诗情中了这激将法,估计要被扒一层皮。
  赵四兀自想着,越想越觉得自家娘子出机敏。也便是如此想,赵四忽觉手中一沉,云倾竟是再度与她添了一碗燕窝羹放在她手心。
  “夫君且多吃些,比过这场,或是再也吃不到了。”
  “不是……”还有胡大人的千金吗?
  赵四在云倾温柔的眼神中,选择把后半句吞回腹中。吞罢,赵四捧着手中的燕窝羹,也觉得其贵达千金。
  不会真的会散尽千金吧?
  赵四打了个寒噤。但思及昨日初遇云倾时,她便已是饥肠辘辘,身无长物,又觉得输赢无什么要紧。
  云倾开心便就好。
  甚至,万一输了,大不了,大不了,她去寻个镖师的行当,养活云倾、莺儿、燕儿便是。
  赵四想得圆满,又不自觉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说时,赵四只当在为云倾宽心。
  云倾听罢,竟是与赵四对视半天,直到赵四揉了揉眼睛,才挪开视线,依偎到赵四怀中,轻轻道:“夫君待云倾真好。”
  赵四被云倾那声“真好”,弄红了眼。赵四还想再多和云倾宽慰几句,奈何莺儿已是邀云倾登台,说胡大人已在玉露楼楼外,搭好了戏台。
  赵四搀着云倾走,半盏茶后,赵四站在了人流如织的玉露楼前,看到了胡大人搭好的戏台。
  戏台约合两楼高,四面凌空,东西各搭了两道楼梯。
  赵四看看台阶,欲送云倾上台。
  云倾轻轻摇头,一面命莺儿领赵四去玉露楼二楼寻个雅间,一面与赵四道,“云倾自己可以。夫君腿脚不便,便留步吧。”
  “好。但为夫要看着你登台。”
  “好!”云倾作别赵四,莲步轻移,缓缓登上高台。
  赵四站在高台下,目送云倾一步一步走出她的视野,心间忽是一疼。
  那种疼痛并非是不能忍受的剧痛,而是如蚂蚁啮齿啮咬般,微小的、细密的疼痛。
  那种疼痛皆生自,赵四在这一刻,才看清云倾今天穿得是一身素净的长衫。那身长衫,素净到连赵四这个前尘尽忘的人,都觉得寡淡。更遑论看惯了金风阁、玉露楼两位花魁的看客们。
  她真是太粗心了。明明有机会邀云倾去换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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