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事儿,甭管是啥妈都答应你,真的。”
  “起来,虎子,起来说。”
  段虎点点头,磨磨蹭蹭地起来了,坐在炕边垂着脑瓜。
  孙巧云知道喝了酒他脑子转的慢,加上这事儿一瞅就已经憋在他心里老长时间了,也没催促,十分耐心的等着。
  过了半晌,段虎才道:“妈,我不结婚,行吗。”
  “我心里......有个人,永远都过不去,忘不了。”
  “我没办法结婚,没办法跟别人过日子,您别再让方婶儿给我物色了。”
  孙巧云咋想都没想到是这种事,当即呆住,一时间没能接得上话。
  段虎搓搓手,咽咽唾沫接着道:“我知道,您是不放心我,想着万许我爸真的永远都找不回来了,您往后也撑不了太久,想看着我成家,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您心里也踏实。”
  “可我是真做不到......我总能梦见她,”
  “我总、总是忍不住想,要是当年我能再坚持坚持呢?我要是能在她不叫我管的时候,非得管呢?”
  他越说越激动,本就被醉意熏到泛红的脸愈发滚烫,漆黑的眼底也烧起灼灼烈火,
  咬紧牙关,字字都落得很重,像是在恨自己、怪自己,“我,当年我要是把这事儿告诉你们,你们指定也得管吧?奶跟爷,还有您跟我爸,心眼子都那么好,”
  “你们指定也不能嫌她麻烦。”
  “咱就能一块去村长那告状,完了、完了再给季家点儿钱,把她要过来,要过来当咱家的娃。”
  “不,不对。”他搓搓脑瓜,别过脸,艰难又羞涩地接着往外挤:“当、当我......我的童养媳。”
  孙巧云更是眸间猛颤,失态般拽住他:“啥,啥童养媳??”
  “意思是你小时候有稀罕的闺女,是吗?!”
  “天老爷呀!咋......这咋可能啊?你说你这娃,你要是有这心思咋不早跟妈说呀!”
  “谁呀,是谁家的闺女,叫个啥?”
  孙巧云蛮不理解:“诶呀你说你这个粗货,你这话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妈也听不明白呀!”
  “你就跟妈说,这闺女现在是搁哪呢?嫁没嫁人?”
  “只要她没嫁人,妈就给你说亲去!咱花多少钱都行,只要能给你娶着她!”
  “她、她......”段虎嘴皮子剧烈地打起哆嗦,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情难自控地躬起身子捂住脸:“她死了,妈。”
  “她死了......”
  “是我亲手把她埋到山上的啊,妈!”
  他仿若哀嚎的猛兽一般,嗓子都哭得岔了音,声泪俱下道:“您知道么?我小时候发高烧的那几天,把她给忘了......”
  “我、我咋能把她给忘了呢?!”
  “您知道后来、后来我是啥时候想起来的吗?”
  他又突然笑了,凄苦而悲痛地咒骂道:“我他娘是在埋她的时候才想起来的!艹!”
  “我、我看见她后脑勺被人薅秃块头发,瞅着她头皮上那个胎记了,才想起来的。”
  “想......想起来小的时候她被那些欺负她的小王八犊子把头发给薅乱了,我非得给她扎,完了......完了我给她头发扎成了个粑粑蛋儿!哈!”
  “......”
  “......”
  冗长的沉默后,段虎隔着重重雾气看向孙巧云:“妈,你说这世上,是不是真有老天爷定好的事儿呢?”
  “是不是因为老天爷提前定下了我俩的缘分,才叫我那么小的时候,就那么稀罕她呢?”
  “......指定是吧。”他失魂落魄的自问自答道:“不然,咋都二十多年了,我还是忘不掉她呢?”
  “失去她,就跟失去爸一样,让我觉得心里被挖走了老大老大的一块肉......可又跟爸不老一样。”
  “我从来都没尝过这样的滋味儿,就搁她身上尝着了。”
  “我好疼啊,妈。”
  “我到底做错了啥,才一下子失去了两个这么稀罕的人呢?”
  “呵,艹他大爷的,现在算起来,还真是赶在一块儿的呢!”
  “烧完那几天再醒过来以后,他俩就一块儿,都‘没了’......”
  第339章 咱俩都一起使劲记住她吧
  孙巧云还是老长时间都没说话,由着段虎先坐着哭,哭累了又栽歪到炕上哭。
  她忍不住寻思,记忆里虎子上回像这么着不管不顾的哭,似乎还是搁襁褓里的时候了。
  想到这儿,孙巧云便刻意没打扰他。
  她想,不如就让那些憋了二十几年的疼痛和难过,都这么着叫娃吐出来、宣泄出来吧。
  不然的话,他就得把这些东西逐渐憋成脓、憋成毒,日以继夜的折磨着自己,直到撑不住的时候,所有的一切就全会崩殂瓦解。
  到时候,这人也就彻底废了。
  又过好大会儿,段虎才从哭转为抽噎。
  孙巧云闻此,冷不丁的轻声问道:“虎子......”
  “你跟妈说说呗?你老稀罕的那个闺女,是个啥样的娃嘞?”
  “妈虽然没见过她,但我觉得她指定得是个老好老好的闺女了,对吧?”
  段虎一愣,拧起眉道:“好是好,就是太傻。”
  “傻的我总想骂她。”
  孙巧云笑笑:“这话是咋说的?咋就傻了?哪里傻?”
  “......哪儿都傻吧。”他瞅着房梁子,出神道:“她连好人坏人都分不清,就算是分得清的,也傻不拉几的由着人家欺负。”
  “不、不对。”他突然啧一声,再次双手捂住脸,粗哑却又温柔的叹息道:“不是,妈,我说错了。”
  “她不是傻......她就是太善良了,心太软了。”
  “其实她啥都看得明白,啊,也不对,除了她那妹子,艹!”
  段虎脑瓜本来就懵,哭完更因缺氧几乎变成一团浆糊。
  他说着说着就把自己说急眼了,猛然起身道:“您说她他娘的到底是咋寻思的呢?小时候还跟我洋气呢,说她那妹子哎呀~老可爱啦~还姐姐姐姐的叫~”
  段虎满脸憎恶,怪声怪气地学着当年季春花的口气,给孙巧云逗得不行。
  紧跟着,他就唰拉一下变了脸,面色阴沉道:“她那个妹子我见过......就当年不有个给咱村捐钱的男的么?”
  “她跟那男的搁旮旯胡同拉拉扯扯好几回,都被我瞅见了。”
  “我不回来晚么?”
  段虎扯扯嘴角,轻蔑道:“我他娘的最看不起这种人,男的女的都一样。”
  “要是乐意玩儿,不想老老实实成家过日子,那干脆就甭结婚,对么?你乐意咋玩儿咋玩儿呗。”
  “可她那人啊,明显就是既要当婊子还又得立牌坊。”
  他咯嘣咯嘣地咬着牙,“老子就拿脚趾头猜都能猜着那娘们儿是个啥心思,她指定是算计小胖丫儿了,我扛她的时候就闻见她身上有酒味儿。”
  “她是想借着这一出,把她爷们儿变成那个过错方,这么一来她不光能好办离婚,还能分走好些钱呢。”
  “至于老子的小胖丫儿么,”
  段虎强忍着心尖刺痛,艰涩道:“也就充其量算是个棋子儿吧......”
  还是个无论成与不成,都咋寻思咋没法活下去的棋子儿。
  后头的话他终究是说不出来了,亦或是想说的想骂的实在是太多。
  无论咋说,都是说不尽的。
  无论咋说,又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了。
  他想说那养猪的也是个白长了蛋子儿的怂逼,既然一早就知道他娘们儿搁外头搞烂糟事了,还跟她过做啥呢?
  你要是真那么大爱无私,那你就干脆忍一辈子,对么?
  你突然发疯算怎么事儿?
  发疯也行,你要捅你就捅对人啊,你都想好要死了,指定也得带着害你成这样的娘们儿一起死才对啊,
  你捅老子的娘们儿做啥啊?关她屁事啊!艹!
  他还想说,他的小胖丫儿咋就那么傻,那么想不开呢?
  凭啥要觉得丢人、觉得害怕。
  就算被人扒了衣服泼脏水,他也想叫她厚着脸皮啥也不在乎,哪管是光着屁溜儿赶紧跑啊。
  无论是跑去哪儿都行,就算是把脸丢尽也没关系。
  只要她没把命丢了......或许他总有一天会想起来。
  他会去找她,他不在乎她什么脸、什么面儿,什么名声。
  他啥都不在乎。
  他只要她,只要是还喘着气儿的她就好。
  可这世上没有或许。
  段虎感受着一阵又一阵的眩晕,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我回去睡了嗷,妈。”
  “虎子。”孙巧云叫住他。
  “......”段虎停住脚。
  孙巧云道:“虎子,虽然妈嘴上没少埋汰你......但妈寻思过好几回,”
  “我寻思,你是个老好老好的娃,是老天爷给妈的礼物。”
  “妈但凡觉得撑不下去了,就想到你,只要一想到你往后还要碰见个喜欢的人,跟她结婚、成家,还会有你自个儿的娃,妈就觉得还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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