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可他却看不清段江山的脸,他只知道底下是他爸,他爸掉得比他还快。
  “爸!!”
  段虎大汗淋漓的喊叫着挺身坐起,在一片昏黄的光中觉得天旋地转。
  孙巧云哭得脸都湿了,立刻扑过去抓段虎的手:“虎子!虎子你醒了?”
  “爸!妈!虎子—”
  话音还未落地,段虎便又咣地一下仰面倒下了。
  深夜,段奶奶倚在段虎身旁,把他脑瓜抱在怀里,硬生生咬破了嘴,也没掉一滴泪儿。
  在冗长的死寂跟沉默中,她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孙巧云,“小云呐。”
  “......咱现在必须得做最坏的打算了,你明白不?”
  孙巧云僵了老半天,才痛定思痛地点头:“妈,我知道您说的是啥意思。”
  段奶奶道:“咱都是女人,所以妈想问问你......你是咋寻思的。”
  “船都沉了,这么多天也都没个信儿,咱就算再不想面对也不成了。”
  “......啥,啥叫我是咋寻思的?”孙巧云哆嗦着嘴皮子半知半解。
  段奶奶也没拐弯抹角,坦言:“你往后是咋寻思的。”
  “虽说咱段家只有丧偶没有离异,但你的情况跟别人儿不一样。”
  “你要是自己个儿......妈不放心你,妈,妈觉得,你还年轻—”
  “妈!!”孙巧云猛然站起,悲痛不已道:“您,您这是在跟我说啥?”
  “您是要我扔了江山、扔了虎子......撇开您跟爸,跟这个家,去改嫁?!”
  段奶奶说出这些话,又何尝不是从心口往外挖肉,终是忍不住哽咽道:“小云呐,妈跟你爸岁数都大了。”
  “你爸现在得出去收拾那些个事儿,妈也说不准等事情都差不多了了我俩能、能再坚持多长时间。”
  “虎子......虽然还小,但我跟你爸还算是能有能耐把娃安置好。”
  “江山......”
  “江山没死。”孙巧云颤抖如筛糠,纤瘦的脊背却挺直如竹。
  一边湿红着眼,一边笃定道:“江山没死,我没瞅着他的尸体,他就是没死!”
  随后毫不犹豫道:“妈,改嫁的事情您不许再跟我说第二回,您知道我是咋被人教大的。”
  “一女不侍二夫这话,我忘不了。”
  “不是因为我认死理儿,自己不放过自己,是因为我跟江山这样的爷们儿过日子以后,才永远都忘不了、想不开。”
  孙巧云的眼泪流得停不下,她都要看不清了,可她也没擦。
  纵使视线模糊,仍然坚定不移地直视着段奶奶。
  “妈,您忘了我嫁进来的时候,您是咋跟我说的嘛?您说......叫我在这家要挺胸抬头,因为我是来咱家当奶奶的。”
  “你们护着我,宠着我,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你们做不得事、没能耐的时候,我得跟江山一起把这家撑起来。”
  “甭管咋难,也得撑起来。”
  孙巧云声声泣血,踉跄着过去搂住段奶奶,“妈,我是个有福的,能被你们宠成这样......我知足,真的。”
  “我求您别再说那样的话了,您要是再说,我就真去外头找棵歪脖子树吊死!”
  “您、您也不许说啥您跟爸不行了这种话,虎子还小,我从前又习惯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我跟虎子都需要您跟爸。”
  “还有江山......江山指定还活着呢,他指定想早点家来,跟咱们团聚呢!”
  “真的,您信我,都说夫妻连心,我能感觉到的!”
  段奶奶身躯僵硬地回搂住孙巧云,红着眼看了看一旁还在无声叫爸的段虎,
  叹了口老长老长的气,落下热泪。
  她拍拍孙巧云的背,却只能不停地说:“好......好......”
  第335章 ...鸟蛋?鸟蛋可不行
  段虎终于退了烧醒来的时候,屋里屋外都静得要命。
  院里没有他奶每日必备的河东狮吼,也没有段江山拐着八道弯叫小云,一时之间,连个脚步声都没有。
  就好像全世界就剩下他自己个儿。
  他的耳朵里也只能听到自己胸膛内咚咚咚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段虎舔舔干燥的嘴皮,不作声地捂住心口,没急着下炕,也没急着喊人,
  拧紧眉心,脑子里蓦地闯进噩梦中零星散碎的片段。
  随后,愈发陷入沉默。
  再往前的事情他记不清了,就记得段江山临走的时候俩人说的那几句话。
  没过一会儿,孙巧云端着碗面汤走进来,才带上门这一扭身就愣住了,
  差点没把手里的面汤打翻。
  段虎迟缓地看向她,对上她肿到几乎只剩下个缝隙的双眼,
  那双温柔又美好的眼,如今已然被苦痛浸满。
  他张张嘴,艰难道:“谢谢妈,我这......是够饿的,肚子里都叫唤半天了。”
  孙巧云恍如梦醒,连忙端着面汤上前。
  她要去搬炕桌,段虎拦道:“您给我吧,我自己端着吃就行,等不及了。”
  语气中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沉稳。
  神似段江山。
  孙巧云泪意顿时又要涌上,慌忙把碗递给段虎,偏过脸去不想叫儿子看见。
  怎想段虎端过面汤,呼啦啦的灌下大半碗,完了一抹嘴,“咱家出事儿了是吧,妈。”
  这句听起来好似没啥起伏的话,就像是一根无比尖锐的针,瞬间刺进心窝子里,孙巧云打着哆嗦泪眼朦胧的看向段虎。
  眼泪儿哗啦啦地往下淌,张嘴张了半天,一个字儿都挤不出来。
  段虎双手颤抖着,重新仰起头灌下剩下的面汤,喝得干干净净,一滴都没剩。
  完了翻身下地,站在炕沿子前头搂住孙巧云,啥都没再问。
  这天以后,家务事全被段虎包揽,孙巧云像是后怕,又像是想用尽全力抓住最最重要的牵挂,总是跟在段虎身边,不错眼儿的盯着。
  段奶奶跟段爷爷基本都是天老黑了才回家,一回来就把孙巧云叫屋去说话。
  渐渐的,段虎自然知道他爸是咋出了事,现在又是怎么个情况。
  有一天,他们少有的凑在一块,围在正屋的圆桌上吃饭。
  段虎今儿炒的菜没再有糊嘎巴,除了稍微有点咸,也算是有个正经饭菜的样子了。
  段爷爷实在是遭不住,看着大孙儿那张跟他爸老像老像的脸,如今就这么深沉的绷绷着,端碟子端碗送筷子,啥话也不说,终究是捂着脸趴倒在桌上。
  段虎动作顿住,看了看他爷手边的烟叶盒子,又看看他爷佝偻着的背影,
  默默地站在一边,打开烟叶盒子开始卷烟。
  在这之前,段爷爷已经有七八年没有抽烟了。
  是段奶奶连打带骂的管着他戒掉的,因为他老咳嗽。
  可眼下,看着段虎抿完了卷烟的纸,把烟裹好递给他爷,段奶奶却默默地推开洋火盒,划着了一根火柴,凑上去帮忙点。
  这顿饭吃得所有人都难受,但大家伙谁都拼尽全力使劲往下咽。
  中间的时候,段虎他爷突然嘶哑着嗓子说:“虎子,过几年你当兵去吧。”
  “爷给你报名。”
  段虎胡乱抹次把嘴,耷拉着眼皮道:“回头再说。”
  “我跟我爸说好了,这事儿得等他回来以后我俩再唠。”
  “......”
  段爷爷梗了老半天老半天,才无比干涩地挤出个:“行。”
  吃完饭,孙巧云到灶房去找段虎,要接过他手里的活儿,说:“虎子,你往山上玩去吧,这些事儿妈能干。”
  段虎摇头,语气中带着近乎霸道的不容置喙:“不成,我爸搁家的时候就不叫您干。”
  “您不许干,要不等我爸回来指定得骂我。”
  孙巧云定在原地站了会儿,扯了扯嘴角道:“甭跟妈来这套,你啥时候怕过你爸打你骂你?”
  “我不怕。”段虎蹲地上,把一摞碗放桶里,道:“我不怕他,我是敬着他。”
  “因为他是我老子。”
  “老子说的话,儿子就得听。”他言之凿凿,稚气未脱的眉目间一片毅然。
  孙巧云也蹲下了,“那你老子听谁的话?”
  她问。
  段虎动作滞住,“......听他媳妇儿的话。”
  “嗯。”孙巧云弯起眼眸,笑得温柔:“他都得听我的话,你也得听,知道不?”
  “......”段虎拗劲上来了,接着刷碗,不作答。
  孙巧云想想:“咱家没有鸡蛋了,你去瞅瞅摊上有没有卖野鸡蛋的?妈想给你爷奶补补身子。”
  “但妈道走不好,不乐意出门,你知道的。”
  段虎一听这话立马起立,“行,我给您买去。”
  孙巧云要给他钱,他转身就走,“不用,我那还有,您先留着吧。”
  撂下这话,便出了家门。
  这几天温度上来了,一过中午大多数人都回家躲热去了,村头就只有几个零散的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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