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他救了她。
  就算上辈子的她最后死了,段虎也还是救了她。
  季春花的回答很干脆。
  虽然她声音绵柔,却未叫他听出半分犹豫不决。
  段虎愣了一会儿,才隐约有些别扭地撇了撇嘴,“那倒也是。”
  “我差点儿忘了你搁季家是给人当奴隶的了。”
  季春花嘿嘿笑,“往后我不会再伺候那些人嘞,我是你媳妇儿,合该伺候你。”
  段虎刚摸到二八大杠的车把手,直接猝然攥紧。
  黝黑手背上的青筋都隐隐凸显。
  咋就感觉这伺候听起来怪怪的呢。
  “赶紧的吧虎子!”从季家出来以后方媒婆也松弛了许多,催他,“快把你媳妇儿驮车上,咱别过了点儿!”
  段虎微微颔首,长腿一迈上了车。
  硬邦邦地叫她,“肥婆,上车。”
  季春花一瞅,车后还真多了个厚实的小垫儿。
  她抿嘴儿无声笑开,也坐了上去。
  在连绵不绝的鞭炮声中,土道两侧瞧热闹的人们皆是惊诧错愕——
  肥婆收拾干净了,脸也露出来了。
  这哪儿还是个肥婆,这分明就是个水灵俊俏的小胖丫儿啊。
  再瞧前头骑着车,黑如煤炭、体型彪悍威猛的段虎。
  不知是谁突然高声叫:“诶,你们还别说,我现在突然觉得他俩还挺配的!”
  “季春花这肥嘟嘟的,要是配个麻杆儿......哈哈哈哈,那可够呛啊。”
  这个“够呛”,说的很是暧昧。
  懂得人自是咯咯直乐,用微妙的眼神互相对视。
  还有几个熊娃子,好奇却又瑟缩地躲在大人身后。
  你捅咕我,我捅咕你。
  “你去拦路要红包儿,快去!”
  “你为啥叫我去?我才不去嘞!肥婆说了,咱再瞎闹就让恶霸把咱捆山上喂狼去......我,我可不敢!”
  “诶呀,”好兄弟瞅着段虎骑着的那辆锃亮的二八大杠,急得不行,“你瞅恶霸多阔啊,他竟然骑二八大杠接媳妇儿!”
  “咱好歹也努努力——”
  这话刚说完,骑着车的段虎就蓦地想起啥来。
  是孙巧云,让他在路上瞅着娃的话记得要扔红包儿,最好要瞅着那壮实的、体格子好的扔。
  说这样比较吉利,媳妇儿容易早点有娃,而且身体健康强壮。
  段虎听着那帮熊娃子呜哩哇啦不知道在说啥,还吸溜着鼻涕的样子,满脸烦躁。
  可老妈的话又不能不听。
  于是,他便连停也不停、看也不看,
  只一掏兜拿出老大一沓子的红包儿,猛地一扔——
  “唉呀我滴老天奶啊!”一位婶子头一个儿冲了出去,“甭看段虎不讲文明,但出手是真阔绰啊!”
  “诶呀!”熊娃子们也狂叫着一窝蜂地跑去捡红包,“快点快点,那帮老婶子们可比咱手快!”
  “快捡呐,捡完咱去食杂店买零嘴儿吃!”
  “......”
  “......”
  再后来,季春花就啥都听不到了。
  她看着两侧冬日枯槁的树杈,看着汪汪狂吠的野狗,突然觉得很神奇。
  这明明是一条她已经快走透了的、走烂了的路。
  咋会突然感觉......像是一条新的路呢。
  一条很新很新的,让人充满了雀跃和期待的路。
  除了新郎和新娘,其他人大多是走路过去。
  条件稍微好些的人家会自备板车。
  可季家这些年......尽管季大强拼死拼活地干,也还是没能攒下仨瓜俩枣儿。
  这自是因为季阳那个混账又不争气的东西,没事儿就去许丽那偷摸拿钱走。
  许丽则也对儿子溺爱成性,帮忙瞒着。
  每次季大强回来的时候,她都特地备上特别丰盛的伙食,所以季大强也瞅不出来。
  至于季琴,她当然也不会说。
  毕竟她妈和她哥再咋都不会去降低她的生活品质,所以季琴自是不会多嘴,干这种破坏家庭和谐的事。
  不过眼下,季琴走到脚底板生疼,忍不住停下好几回后,终于忍不住了。
  她满怀不悦道:“妈,您天天连个家里的开支收入也不计算,整的咱家一点都不富裕。”
  “您说这么个大日子,作为我姐的娘家人,咱却连个板车都没!”
  “还得这么着随大流儿走过去......您不觉得特丢人吗?”
  许丽一听这个就不说话了。
  她知道季琴是在埋怨她对季阳的纵容。
  许丽这么笨尚且都听明白了,那就更甭提季阳了。
  季阳有些不乐意,哼了一声,“谁丢人?”
  “我丢人还是你丢人?”
  他语气像是开玩笑似的轻浮随便,抠抠耳朵道:“搁我看,是你丢人,而且你这丢人还跟有没有板车没关系~”
  “诶哟你说说啊琴琴,就冲你这盘亮条顺的劲,还能叫季春花那肥婆在你前头嫁嘞!”
  “咱家也就这意思了,穷不穷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季阳满不在乎地说:“你要嫌吃苦丢人,就也抓紧嫁个有钱的......对,一会儿看看余光去不去段家摆的大席。”
  “做哥哥的好心提醒你一句嗷,就算再优秀的人也需要机遇,你要是放过了......下次碰着可就不定是啥时候嘞!”
  第38章 到我们段家,是要来做‘奶奶’的
  “你说啥?!”季琴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差点直接蹦起来。
  要不是碍于周遭那些痴迷又疯狂的视线,她肯定直接骂他!
  许丽也没想到儿子咋突然对自家亲妹子说话这么难听,立时扽着他把他跟季琴隔开,照他后背就是一杵子,“你个混不吝的东西,跟你妹子说的是个啥话?!”
  季阳还是那副不死不活的样子,“我说啥话?”
  “我说的是实在话。”
  “她刚才说那话明里暗里地埋怨您给我钱花,谁听不出来啊。”
  “我本来就是咱家唯一的男娃,给我多花点有啥不对的?”
  “轮得着她一迟早要嫁出去的女娃指手画脚?”
  “再说了,”季阳故意探头,凑近季琴,“不知道的还以为钱都光给我花啦~没给她花呐~”
  “光她藏的那些从国营商场买的化妆品就得多少钱,还当谁不知道呐~”
  “那是爸给我的!是爸给我的!”季琴火冒三丈,拼命压抑着声调,却仍气得浑身发抖。
  季阳点头,“对啊,甭看我是个男娃,但爸明显更疼你。”
  “所以妈更疼我,有啥问题吗?”
  “......我不跟你废话了。”季琴察觉到,不远处有一位长相英俊干净的男同志,是在相亲大会上遇到的。
  而且当时那位男同志还主动过来跟她说了好几次话,很热情。
  她赶忙捋了捋头发,暗暗在心中给自己讲道理。
  她可不能因为这个瘪犊子混账羔子毁了自己的形象。
  ……
  季春花和段虎抵达段家的时候,大约是差十分七点。
  土道本来就不好骑,加上很多个狭窄的地方被看热闹的村民堵得贼严实,他们的速度便十分缓慢。
  刚开始,段虎还能碍于孙巧云嘱咐他:今儿是大喜日子得不发火儿就别发火儿,一忍再忍。
  可后来他是实在忍不住了。
  尤其是这车颠登的厉害,肥婆扥着他的褂子不停瑟缩,似乎是怕摔下去的时候——
  段虎火气直奔脑门子,漆黑凶戾的双眸如同烧着了似的,直接把车铃铛摇得哗哗作响,粗声大骂:“都他娘的给老子闪开!”
  “我看谁还挡我车前头耽误老子接媳妇儿回家!”
  “看老子不把你腿儿创折喽!”
  这一嗓子吼出来,人群短暂死寂后骤然“啊——”地一声四散而开、疯狂逃窜。
  到了段家大门前,段虎没下车,直接骑到院门口。
  段家大门贼气派,圈院子的围墙也与寻常人家用篱笆稻草垛垒的不同。
  他家围墙是用实实在在的红砖、土坯建的,
  正当间儿的大门也是用一块年代久远、成色沧桑且厚重的木板做的。
  季春花见他要敲门,作势要起身。
  怎料段虎却凶巴巴地吼她,“瞎动弹啥,叫你动弹了?”
  “脚丫子先不许给我挨地,我家规矩。”
  “......哦。”季春花答应一声,却也没委屈难过。
  只想他家的规矩还挺多、挺有意思。
  “咚咚咚——”三下敲响大门。
  段虎可大声、贼有气势地喊:“妈!我带媳妇儿回家了!”
  孙巧云在里头喜气洋洋眉开眼笑地喊:“诶!进来吧!”
  随后,段虎便用力推开大门。
  直接蹬车蹬到院里,才大长腿一支,停下。
  季春花见孙巧云坐着个老大老宽的椅子,在院子正当间儿,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心头羞臊再次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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