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直至他一如既往要将这未拆的书信烧掉时,忽捏着信封,微微蹙起眉。
这不太对。
虽然时下民风开放,姑娘追求心仪的公子也是常有之事,但即便如此,婚配上依然讲究一个门当户对。
慕家有从龙之功,颇受皇恩荫庇,到他这一代,更可谓是钟鸣鼎食至极。
他自十二三岁便开始收女儿家的情信,自知少女心思各有不同,或多或少,或长或短,但皆会选用力所能及范围内最为华美的信笺,再熏上些淡淡女香。
然这书信用的却是再寻常不过的棉纸封,墨也算不得上佳,甚至连熏香都懒得。
在可成为他正妻的婚配范围内,根本不会出现这么穷困、这么不细致的姑娘。
慕昭眸光微顿,指尖捻了捻信函,打算拆了看看。
谁料这一看,慕昭的天塌了。
内里可称之为香艳至极的词句便这样堂而皇之地呈现在他眼前。
除却这些让他头皮发麻的情话,还有可以称之为不堪入目的举动,最为过分的是,若是他没看错,书信里的男子皆叫慕昭。
呵呵,好巧。
他也叫慕昭。
这简直是在造谣!
他一向自持,心思从不在这些风月之事上,甚至连图册和话本也不曾翻阅过。
没想到他第一次看这样的东西,看见的便是自己。
且故事里的姑娘每日都不一样,今日姓李,明日姓张,后日又姓高。
慕昭不得不去隐晦地问一问她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都没个结果。
既问不出,他为何不自己查?
总之,他绝不会纵容一个造谣他之人。
思及至此,年轻的男人已经冷静了不少。
“把前两日的纸团一同给我拿过来。”他吩咐凌川道。
皱皱巴巴的纸团被平摊在桌上,慕昭终于确认了这三封书信的笔迹出自同一人,还极可能是个女人。
字迹清婉,笔触细腻,线条柔和,落笔却又干净利落。
都说字如其人,单看这一手好字,也该是一个温和坚韧的性格,却为何会写这样的淫词艳事?
慕昭脑海里适时浮现出了城门前那道窈窕纤细的身影。
他对那姑娘的第一印象,可用一个“淡”字形容。
肤色瓷白,眉宇如同缭绕着薄烟的春山,在冷峭的初春里,仿若一朵一碰就碎的云。
可内里还不是满腹算计。
人本就不可貌相,那么以字取人和以貌取人又有何种分别?
慕昭在心中自嘲一番先前的狭隘,信手临摹了其中无关紧要的字,交给凌川道:“去各家书画铺子打听打听,看能不能知晓是何人的字迹。”
凌川是自幼跟在他身边儿的人,深得他的信任,办事自然十分靠谱,在天光隐入黑暗之前,便传回了消息。
“回禀侯爷,这些话本悉数出自一人之手,乃朝中月大人家的小庶女,月思朝。她平日在东市的一家书画铺子接私活。”
“月大人?”慕昭冷哼一声,“月姝瑶的妹妹?”
凌川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不是户部那位月大人,而是翰林院侍读的月大人,是月姝瑶月小姐的叔父。”
“依着这层关系,那姑娘应是月小姐的堂妹。”
“说来也巧……她便是您回京那日,在城门前对您欲擒故纵的那位姑娘。”
慕昭挑了挑眉:“你也觉得她是在欲擒故纵吗?”
凌川从善如流道:“那是自然。若是她不思慕您,又怎会特意在那样的天气迎您回城?”
“既思慕您,那后来故意与您呛声,定是想引起您的注意!”
“还有这几日莫名其妙的书信,这若是传了出去,这这这日后她还如何嫁给旁人呀!”
“她八成是打定主意要嫁给您了!”
“那日月小姐不气反乐,应是受了她这位堂妹的嘱咐,见您问起这些书信,果真是上了心……看来这位姑娘的本事着实不一般,才短短几日,已经在您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了……”
一旁的凌川还在喋喋不休,慕昭的视线落向那叠皱皱巴巴的纸,心想这印象确实挺难磨灭的。
他这辈子怕都不会忘了有这么一位心机深沉的女子爱慕过他,为了追求他,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
不仅能置自己的性命不顾,还能豁出去自己的闺中名声。
真是身前事身后名都不要了。
“你说她叫什么来着?”他冷不丁地问。
“月思朝。”
慕昭似不屑地轻笑一声,而后回味出什么不对。
“……思昭?”
“呵,没想到她竟思念痴迷本侯到这等地步,连闺名都满是爱慕。”
“明日随我走一趟,与她说清楚。”他不耐道。
第3章 觊觎他是什么给点银子就能得到的人吗……
其实换作旁的姑娘,慕昭根本不必这么大费周章,不予回应便是最好的表态。
可月思朝不一样。
她已经做了这样多离谱的事情,如若他不彻底断了她的念想,他不知道她还能做出什么更出格的。
雨季刚过,早樱初绽,煦日为之渡上一层浓金的光,似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粉色祥云。
凌川已将月思朝的作息打听了个七七八八,在她每日往东市来的半个时辰前,慕昭便侯在了她必经的某棵樱花树下。
月思朝慢悠悠转过街角,一眼便瞧见了那张难以忽视的昳丽面容,旋即微微一怔。
此时慕昭正倚着树干,双臂
抱在身前,两条长腿随意安放着,闭着双眼假寐。
阳光透过花枝落在狭长浓密的睫羽之上,似缀了一串碎金。
看样子是在等人。
月思朝不是自作多情的人,当然不会自恋到觉得慕昭这样的人物是在纡尊降贵地等她。
可利用他赚钱一事多少让她有点心虚。
她莫名不想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从他面前经过。
于是她停下了脚步,思忖着今日还要不要去季述那儿。
短短几日,小姐们的竞价已高达五十两银子一篇。
除去给季述的分成,到她手里的能有四十两银子。
这一日所得,几乎等同于她从前省吃俭用起早贪黑攒下的全部积蓄。
而且她很清楚,拿慕昭赚钱一事并不长久。
待这些小姐发现慕昭不再会因为这些书信问她们话,后自然会淡下来,故而能多赚一日是一日。
她心中有个大计划,和谁都不曾提起过。
只有攒够了钱,她才能想办法给她的女使赎身,再弄来假死药,买通府中的下人,把她和小娘丢去乱葬岗,待药劲儿过了,便能一起改名换姓地重新活着。
她们还可以买一处小院,做些小生意。
总之,她勤劳又能吃苦,脑子也不笨,养活小娘和自己绝不是什么难事,这样她们就不必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思及至此,月思朝觉得她绝不能因为慕昭今日出现在这条街上就心虚地不去赚钱了。
远处传来清脆的牛铃声,她抬眼看见一个农妇模样的女人赶着牛车,板上装着满满当当的干草,正不紧不慢地往东市方向走。
“大娘!”她压低声线喊道。
老牛“哞”地一声停下,大娘望向她,热情道:“怎么啦,姑娘?”
她拿出五十文,小心递过去。
“我也要往东市去,不慎崴了脚,能不能劳烦您捎我一程。”
“我坐在干草堆里就行。”
“没问题!”
大娘很是爽快,当即让她上了牛车。
牛车慢悠悠地启动,月思朝躺在草堆里,心跳得有些快。
为不被慕昭发现,她甚至往自己身上又堆了许多草。
快要路过慕昭时,她鬼使神差地透过木板和干草的缝隙看向他,悬着的心好容易落了些许,谁料男子却忽然睁了眼。
月思朝瞥见那道冷傲视线,呼吸顿时一滞。
残存的理智让她一动未动。
片刻后,牛车自他身前彻底经过。
柔暖春风拂起男子额前的碎发,彻底露出那双如淬了冰般的英俊眉目。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牛车初经过的车辙,问身旁凌川道:“只是一车干草而已,会这么重吗?”
凌川漫不经心道:“您总是这样,明明事不关己……陛下已经够忌惮您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咱们还是少过问得好。”
慕昭深吸一口气,看上去有些不悦:“已至未时了,所以那女人究竟何时来?”
“啊这……”凌川欲言又止。
他分明探查清楚了,那姑娘守约得很,从不迟到。
“要不咱们去那间书画铺子瞧瞧?”
“不去。”慕昭想都未想地拒绝道。
若真如凌川调查那般,他本人去了那间铺子,和兔子掉进虎狼窝,又有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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