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在沙场出生入死,自知生命可贵,对这样满心算计、不择手段的人,素来没什么好感。
  慕昭冷淡地收回目光。
  *
  自城门前见过慕昭一面后,月思朝很快便写完了堂姐要的那篇绮梦。
  出于私心,她在话本里把慕昭塑造成了一个阴晴不定,暴戾恣睢之人。
  玉兰树下,月思朝自袖中小心翼翼抽出纸页,忐忑递给堂姐,在一旁等着她验收。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月姝瑶半晌不说话,只捏着纸页抿着唇,面色愈来愈红。
  月思朝小心观察着她的神色,心中愈发地没底。
  怎么办?
  她该不会生气了吧?
  堂姐若是不喜,觉得慕昭不是她笔下的那种人,让她归还那只镯子,该如何是好?
  毕竟她已经把镯子给当了,还拿钱买了米和肉。
  算了,大不了多去季公子那里接些笔墨活计,点灯熬油地把钱赚回来补给她。
  她破罐破摔地想。
  有了心理准备后,她清了清嗓子,主动开口道:“瑶瑶姐,你觉得可以吗?”
  “那个……你,你再替我写几篇吧。”
  月姝瑶的脸更红了,她折起纸页,收入袖中,自精致繁复的头饰里拔下一只玉簪,递予她时手指仍在微微颤抖。
  “我,我很喜欢。”
  月思朝短暂愣了一下,忙不迭地接过:“啊……?”
  很喜欢吗?
  可是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喜欢的呢?
  连怜香惜玉都不懂。
  转念一想,大伯是朝中的二品大员,月姝瑶能见到慕昭的机会要比她多得多,自然要比她更为了解。
  她抬眸,试探问道:“瑶瑶姐,你也觉得慕昭是……这样的人?”
  “自然不是。”月姝瑶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月思朝哽住,心虚地连带玉簪一同推了回去:“那……”
  月姝瑶按住她的手:“正因他不是,所以我才更喜欢你写的这个。”
  月思朝一头雾水。
  堂姐渐渐打开了话匣子:“你都不知道……他是个多冷漠的人!这些年来,不论是京中美人还是贵女,甚至不少江湖门派的大小姐,皆尝试接近他,朝他示好过,可他从未回应,甚至连句话都懒得讲。”
  “你想,这样一个谁都懒得搭理的人,却会在床榻之上把你绑起来,居高临下地掐着你的下巴,多刺激啊!”
  说到这儿,月姝瑶四下看看,而后掩面凑近,眸中兴奋:“你还小,你不懂,这便是京城中最为时兴的强制爱。”
  月思朝:“……”
  她确实不懂。
  许是她生母懦弱之故,连带着她也自小被人奚落践踏,于是她最想要的便是尊重。
  对于慕昭这样傲慢无礼的人,她着实喜欢不起来。
  就因为京中思慕他的人多,便以为天下女子皆心悦于他吗?
  不过爱财如她,即便她对慕昭不屑一顾,却还是捕捉到了堂姐话中的商机。
  “……瑶瑶姐,我可以拿这篇其中的一些片段当做范例,在外接些类似的单子吗?”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泄露你的姓名。”
  月姝瑶大手一挥:“泄露也无妨!若当真有人误会我与他有什么牵扯,说不定还能助我成就良缘呢!”
  第2章 艳俗“连闺名都满是对本侯的爱慕。”……
  月思朝是个说做就做的性子,当日午后,她便换了身再普通不过的布衣,去东市寻了季述。
  她与季述的相识源于一个骗子。
  因嫡母总克扣她和小娘的用度,她很小的时候便学会了出府挑些物美价廉的必需品。
  彼时,她刚买了些炭火,见这人凑上来哭求她,道他上京寻亲,无家可归,已好几日未曾裹腹,再这样下去便要冻死在街头。
  她看这人可怜,起了善心,从牙缝里挤出些炭火,告诉他可以去京郊的城隍庙里暂避风雪,又给了他些碎银子,嘱咐他去买面暖暖身子。
  谁料她下回来时,这人竟还在,依旧是那副未换的说辞,一晃便是八年。
  她第一次见到季述的时候,他风尘仆仆,正往骗子手中递银子,告诉他这是十日的用度,足够他找间客栈安心住下,而后好好寻个养活自己的活计。
  她第一次见这样傻大方的人,蹙了蹙眉告诉他这是骗子。
  那人笑得很轻:“我知道,我已经给过他一回了。可万一呢?”
  万一他心下感动,选择改邪归正了呢?
  她诧异抬眼,望向那张稍染尘埃却眉眼清隽的脸,如同窥见了白雪里的暖阳。
  她习惯了在尔虞我诈里艰难讨生活,从没见过这样干净纯良的人。
  而后她觍着脸道:“你钱很多吗?不如接济我一点?”
  男子愣了愣,温和一笑:“好啊,你要多少?”
  月思朝当然没真收他的银子。
  她后来知晓,此人名为季述,是进京赶考的读书人,老家在江南,父母过世得很早,除了些家产什么也未给他留下,便干脆来了京城,以待两年后的科考。
  再后来,他在东市盘了间书画铺子,那骗子便成了店里的伙计,做些跑腿的活。
  而她那些供以养活自己和小娘文墨活计,亦是季述分给她的。
  “你真的要替人写定制话本吗?”季述听她讲完,眉头微微蹙起,往她面前放了包银子,“月姑娘,你若是近日手头紧,我可以解你燃眉之急的。”
  月思朝把鼓鼓囊囊的荷包推了回去,望着他的眼睛道:“你知道的,我只想靠我自己赚银子。再有京中闺秀来买情爱话本时,你只消帮我推广推广便可。”
  “这样好的商机在眼前,我不想错过。”
  季述望着她从不肯收的荷包叹了口气:“我是怕你因此得罪了什么人。”
  月思朝不禁回想起城门前那双带着不耐与厌恶的狭长眼眸。
  若说得罪,怕是也已经得罪过了罢。
  况且慕昭和她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得罪了
  他又能怎样?
  他总不能为了报复她,把她娶回府吧?
  她摆了摆手,满不在乎道:“无妨。”
  其实,她在季述这儿接的私活以足够平日的开销,之所以想多赚一些,是因为她想攒够一笔让她和小娘得以脱身月府,在外安身立命的银子。
  可一连数日过去,她的这项业务并无人问津。
  月思朝从满怀期待到心灰意冷,几乎将它忘至脑后时,谁料却在某一日忽然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怎么回事?”
  屋外是若干闺秀竞价的吵嚷声,她努力摒除这些杂音,问季述道。
  “听闻昨日宫宴之上,慕昭找你堂姐月姝瑶私下里问了些话。”他如实回答。
  月思朝点点头,心下了然。
  看来光把文章写得令雇主满意还不大够,她们真正想要获得的不是一篇篇仅供做梦和回味的话本,而是与慕昭搭话的可能。
  月思朝一向是很为顾客周全的人。
  想通了这一点,她当即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你能再派人帮我个忙吗?”
  她看向季述,清凌凌的眸子澄澈无比,只写着对金钱的渴望。
  *
  武安侯府的烛火不知何时熄了。
  高大劲瘦的男子坐于椅上,垂眸望着仅着纱衣,伏于膝上的姑娘。
  她偏过脑袋,纤细的手指自膝盖一路流连而上,最终按在男子腰间的革带上。
  “……够了。”慕昭音色沉沉,眸中风雨欲来。
  ……
  “够了。”
  与慕昭低沉无甚起伏的声线比起来,一同响起的揉纸之声更为刺耳些。
  下一瞬,随着“啪”地一声,纸团便出现在了凌川的脚边儿。
  凌川正欲捡起,却听慕昭道:“谁让你动了?”
  不动就不动,反正前几日又不是没看过。
  他只是想知道今日的侯爷在这话本里又能玩出什么新花样罢了。
  凌川面不改色地收回手来。
  事情要从数日前说起——
  不知为何,京城忽然传出了些侯爷与月家小姐的风月之事,且描述的绘声绘色,全然不似空穴来风,甚至都传到宫中去了。
  侯爷本没太在意,可他本就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宫宴之上,便借着这个由头,被皇后娘娘打趣了他与月家小姐几句。
  宫宴结束后,侯爷寻了月家小姐划清界限,告诉她莫要再他身上浪费时间。
  若他没记错的话,月家小姐非但不难过,反而还挺高兴的,聊到最后,她还兴冲冲地拿出了几页纸。
  谁料之后的事情便怪异起来。
  每日侯府大门一开,便能瞧见一封染着墨香的信函躺在府前。
  他皆依着规矩,老老实实地奉去了侯爷的书房。
  起初,慕昭以为只是那些京中闺秀知晓他那次同月姝瑶多说了几句话,故而效仿着给他递情信,和从前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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