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王阿姨脸一僵,笑容还残留在脸上。
  她是那种走在街道上随处能撞见的妇人,头发烫成蓬松的方便面,脸颊松垮,眉毛却画得又粗又高,玫红色摇粒绒外套起了球,裤脚卷了两圈,脚上是一双松掉后跟的棉拖。
  她的热情像塑料花,远看艳丽近看粗糙,带着一股刺鼻的酸旧味儿,实在不招人待见。
  “哎呀,可是咱们就是一家人嘛!我是你后妈,看你这么有出息,我也很骄傲啊……”
  她裹着亲情的壳子打算盘,算盘珠子劈里啪啦响,手段粗俗低劣,还妄想着罗芝不拆穿。
  “一家人就得互相帮衬不是?你可别不管我们啊,你爸爸生前还欠了债呢,你那么有出息,可得帮我打理打理啊。”
  “这和我无关。”罗芝声音陡然拔高,“债不是我欠的,我没义务替你们收场。”
  “但是你弟弟还在上学——”
  “我就俩表弟,一个刚领了国家奖学金,一个保送直博,”罗芝眼神凌厉,突然变得很
  激动,激动地几乎怒吼,“你算哪门子的葱也来沾亲?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配吗?!”
  她从未说话如此尖锐难听,王阿姨脸上泛起涨红,一时有些下不来台,嘴里还试图圆场:“哎哟你这孩子,说这干嘛……咱们终归是一家人啊。”
  她悲愤交加,却茫然无措,她情绪如潮,怒火攻心,却又觉得天地轰然沉寂,剩下的只有怨恨和失落的空壳。
  她失去了父亲,还来不及消化这个噩耗,眼前的王阿姨却不停聒噪,像一只烦扰人心的癞蛤蟆。
  她胸腔急剧起伏,悲愤、屈辱、绝望交织在一起,像一根根钢针,密密麻麻地刺入她胸口。王阿姨絮絮叨叨的声音不停,她觉得大脑嗡嗡作响,全身血液翻涌,几乎要爆炸,就在即将失控之际,一个沉稳低哑的男声插了进来:“她不是你的家人,也没有义务为你们任何人买单。”
  罗芝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整个人猛地一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缓缓回头,是乔尔。
  真的是乔尔。
  他从走廊拐角走来,脚步稳健,深色衬衫熨贴利落,显得肩膀宽阔,身姿挺拔,然而神情风尘仆仆,眼下覆着一层淡淡的青黑,透着隐隐的疲惫。
  他不是去出差了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罗芝仿佛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喉咙发干,嘴唇动了动,良久才挤出一点几不可闻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第33章 早在一个月前,她就已经参加……
  #你乔哥还是出手了
  罗芝反应不过来了。
  她也许该惊讶,该感动,甚至该情绪崩溃,冲上去抱住乔尔——但她什么都做不到。
  她站在原地,极度疲惫,累得像一个满是裂纹的蛋壳,轻轻一碰就会碎成粉末。
  “一会儿再解释,”乔尔走近,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她的手,“让我先帮你把眼前的事解决掉。”
  他转头看向王阿姨,眼如利刃,语气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口中的义务,与罗芝毫无关系。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二十七条,继承权只在法定近亲属之间成立——你与罗芝之间既无血缘,也无收养关系,她不属于第一顺位继承人,更不是你口中的家属。”
  王阿姨脸都快变形了,气得直跺脚,嗓门一下拔高:“你听听这是什么胡话啊,那可是她亲爹啊!她怎么不是继承人?她不认账谁认——总不能让我这个后老婆替他还债吧?”
  她说着就往前凑了半步,抓着罗芝的胳膊,不依不饶起来:“从前债主就经常找上门,我儿子都被吓出病了——罗芝,你从小吃香的喝辣的,你爸赚的钱都给你花了,他在你身上可真没吝啬过啊,现在好了,你想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你良心过得去吗?”
  见罗芝神情惶然,似乎没听进去,她声音一下压低,咬牙切齿地说:“你就不怕我把你曝光到网上,叫大家都来评评理?亲闺女死了爹都不露面,债也不认,翻脸不认人,你看看人家会怎么说你,我要是闹到你单位,你的同事又会怎么看你?到时候有的是人戳你脊梁骨,说你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罗芝浑身发抖,嘴唇张张合合,试图发出一点声音——
  “你就不怕我把你曝光到网上,叫大家都来评评理?”“我要是闹到你单位,有的是人戳你脊梁骨……”
  罗芝:?
  乔尔点了一下手机,录音里王阿姨扯着嗓子叫卖一般的高声循环终于暂停。
  他收起手机,神色凛然:“王女士,你刚刚的话已构成对罗芝的恐吓与名誉权侵害,这段录音就是关键证据。”
  “我,我还没发呢!”
  “没发最好,”乔尔冷冷地说,拇指一按,录音备份上传,暂停的提示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若你继续骚扰罗芝,我会向公安机关报案,到时候要求你公开赔礼道歉和赔偿精神损失都算小的,情节严重的,拘留都是常见,你若是不信,大可一试。”
  “可那些债务怎么办?别光顾着唬人!今天你总得给我一个说法!”
  “……你真是法盲啊。”乔尔叹了口气,他往前踏了半步,挡在罗芝面前,语气稍缓却依然冷硬:“你自己的债务问题,可以向遗产管理人追偿,罗芝父亲的资产该清算的清算,该拍卖的拍卖,这些事情都有法院接管,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更别想用违法手段逼迫一个无辜者。”
  “不可能!想从这里摘出来,想都不要要!”王阿姨愤怒了:“你想分他的钱,就得帮我还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走到哪里都是这个道理,别以为读过两年书就可以糊弄我了!”
  乔尔摇摇头:“你说的这些,根本没有任何法律效力。债务依法由继承人以遗产实际价值为限清偿,但前提是继承财产——若罗芝放弃继承,她就无须承担任何债务,没有你所谓的‘良心债’,更不构成你拿来道德绑架的筹码。”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罗芝,语气陡然柔和下来:“你不需要现在就决定……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没有义务对这里的任何人负责。”
  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像一只沉稳有力的锚,把罗芝从巨大的旋涡里稳稳拉住。
  罗芝的眼泪终于一点点落下来,不是嚎哭,也不是崩溃,只是悄无声息地滑落,却又像是长年干涸的泉眼忽然解冻,怎么也流个不停。
  她哑然点头,像用尽了所有力气:“我放弃。”
  乔尔轻轻点头,而后转过来时,整个人已经冷若冰霜。
  他站得笔直,身材高大得几乎让人生畏,虽然平日温文尔雅,可当他板起脸时,脸部线条竟如此锋利,生出一种让人不敢逼视的威压。
  “我警告你——如果你还敢继续拿着这种经不起推敲的亲属关系,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扰罗芝,给她增添困扰,那么我不介意用法律的手段,让你一劳永逸地闭嘴。”
  他目光沉沉地扫视王阿姨,语气沉稳缓慢,却带着不可置疑的威慑:
  “既然你是法盲,那我就再帮你普及一条:根据《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利用信息网络公然侮辱、捏造事实诽谤他人,情节严重的可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他顿了顿,语气森冷如冰:“你猜,如果你把一个随意捏造的‘故事’发到网上,最后坐牢的会是谁?”
  王阿姨眼神满是恼怒,却自知败下阵来,只是恶狠狠地盯着罗芝,嘴上依旧低声埋怨着:“你这蠢孩子,家里的事叫个外人来掺合什么,做事这么不留情面,日后还得相见的,你这么瞎搞算什么一点分寸都没有……”
  罗芝沉默半晌,突然抬手,将那沓文件猛地一扬。
  “人都死了……上哪儿见?她表情空白,连声音都很空泛:“我以后不会再见你,你也别来碰瓷。”
  雪白的纸页腾空而起,在灯光下漫天飞舞,又带着喀啦喀啦的脆响,仓皇落下,像无声的雪落,像对世界像来不及的告别。
  王阿姨惊呼:“你疯啦?!哎你这是干什么啊你……”她弯腰扑上去捡,慌乱地把散落的文件抓拢:“沾上水了怎么办?这东西销户的时候还要用的!还有那退休金——”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语气一顿,眼神心虚地瞟了罗芝一眼。
  罗芝懒得搭理。
  她站在纷飞的白纸黑字里,纸张飘飘扬扬,落在脚边,落在心头。
  她突然想起上个月飞回雪城来见黄月,当时在灵堂,她久久地盯着大伯的遗照,觉得有一种惊人的熟悉。
  原来那时候,原来早在一个月前,她就已经参加过父亲的葬礼了。
  -
  “我听艾雅说你回雪城了,”乔尔轻声说,“我打了你的电话,是一个叫黄月的女生接的,告诉我你去了医院。”
  两人从医院出来,街灯映出他们并肩走在街头的影子,被风一吹,碎成斑驳的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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