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艾雅以为自己懂了:“我知道了!你说的是维德嘛!”
  罗芝一怔:“啊?”
  艾雅还在兴致勃勃地分析:“可是维德跟我们不一样啊,他早就爬上管理层了,一呼百应,还有业绩在手,那么高的大老板,就算说话再难听也不用顾忌……”
  ——不,不是维德。
  罗芝脑子其实浮现的是另一个身影,那人高大挺拔,深情温和,手指纤长,掌心却有厚茧。
  但她不想说。
  “好了罗芝姐,别发呆啦,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罗芝回神,一时没反应过来:“去哪儿?”
  “团建啊!”艾雅故意拉长语调,“新调来的总监说要加强团队建设,今晚聚餐,要玩桌游,还有抽奖和自由发言环节,建议风管部全员参加哦!”
  以往的罗芝,在这种场合里总是如坐针毡,要么绞尽脑汁勉强寒暄,像个被困住的社恐人偶,要么躲在角落,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但现在她知道了,只要她不内耗,耗的就是别人。
  于是她张嘴就是一句:“我不去。”
  “啊,为什么啊?”
  “因为我对做桌游不感兴趣,所以不想去。”她说得轻描淡写,像是说今晚不想洗头一样自然。
  艾雅嘴巴张成一个o型。
  不……还可以这样的吗?!
  “好了,其实我明天请假了,不来上班。”罗芝微微一笑:“连着周末,我接下来三天都不在。”
  “哦……哎呀懂了我懂了!”艾雅突然兴奋得像个嗅到了狗血剧情的小猫:“乔尔也不在,嗷嗷嗷,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浪漫的私奔计划?!”
  罗芝一愣:“乔尔也请假了?”
  难怪今天好安静,安静的像缺了些什么。
  “对呀!”艾雅凑近些,神神秘秘地说:“他这几天都没来,说是出差,但战略部门通常不需要出差的呀。”
  罗芝失笑:“你怎么那么关注他啊?”
  “何止是我!”艾雅义正辞严地说,“乔尔那么帅,公司里多少女生都偷偷关注他呢!就上次在咖啡间,他轻轻咳了一下,立刻有两个市场部的女生往群里发消息,说‘乔尔今天是不是感冒了’‘他声音听起来有点哑,好性感啊啊啊’……你都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偷偷打听他,记录他穿的西装颜色,猜他用的香水牌子,说不定哪天还会有人去分析他的星盘……”
  罗芝:“……”
  这也太离谱了。
  “谁让他那么神秘呢……”艾雅说着,哀怨地看了一眼罗芝:“怎么什么好男人都叫你占了啊罗芝姐,这不公平!”
  罗芝:。
  摩美这个全体八卦人的氛围还能不能整改一下了?
  两人的关系确实成了众人皆知的话题中心,引发了同事们的各种瞎想八卦,但其实可作为真正当事人的罗芝,反而最困惑。
  她也想知道,他们两个,到底算什么关系?
  上次乔尔送她礼物,那是她从小到大收过的最用心最独一无二的礼物,可是那礼物的名头代表什么呢?
  上上次乔尔为她解围,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是我的女伴”……可是女伴又代表什么呢?
  夜色已深,窗外高楼林立,仍有几点光线从缝隙间不甘心地挤进来,罗芝探头去看,天桥下是迟缓的车流,尾气在冷空气中蒸腾起雾,红绿灯交替闪烁,像揉皱了一张巨大的脸,模糊又倦怠。
  她靠在租来的公寓沙发上,面对黑夜,突然有些孤单。
  乔尔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们之间,他们的关系,还有可能……更进一步吗?
  别想了,罗芝,别再想了。
  她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于是拿出手机,一字一字地认真回复艾雅:“我周末要回雪城。”
  “啊?”艾雅一下没反应过来:“不年不节的,你回老家干嘛?”
  罗芝语气平静,却像是一块沉石落进深井。
  “我要去找我爸爸。”
  这么多年了,我终于鼓起勇气找他。
  我有话要问他。
  第31章 我弱小的时候,你竭尽所能地……
  周末清晨,天刚蒙蒙亮,雪城还未完全苏醒,空气里弥散着一层微凉的薄雾。
  罗芝从机场出来,拎着一个小型手提箱,坐进了网约车。
  窗外缓缓倒退的街景熟悉又陌生,老城区的建筑斑驳剥落,但街道走向没变,电线杆斜斜地立在路边,那是她儿时无数次走过的路。
  厂区的牌子早就拆了,空地盖上了连锁商场,车厢里一片安静,司机没说话,她也没有开口。
  她知道这趟回来,是自己迈出了很大的一步,这一步需要决心,也需要勇气。
  她捏着手机屏幕,屏幕上还停留着昨天发出的那一条微信:
  “爸爸,这周末我想回一趟雪城,咱们能见个面吗?”
  这么多年来,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联系父亲。
  自从几年前,她收到父亲突如其来的一句:“我结婚了!”的信息后,父女俩便再未有任何真正意义上的交流。
  她至今还记得那个瞬间——紧握手机,盯着那四个字,忘了眨眼,表情空白,好像不认得中文。
  “……啊。”她根本不知道该回什么,竟然愣愣地回了一句:“挺好的……恭喜。”
  父亲很快甩过来一张结婚证的照片,罗芝不想点开看大图,但手指比脑子先一步做出了回应。
  照片里的父亲比记忆中更胖,脸部松弛,眼袋浮肿,发线后移,头发几乎全白。但那双浓眉依旧硬朗,脸型方方正正,被红底布景一衬,竟有种说不出的精神劲儿,竟比她印象中还年轻几岁。
  结婚都是快乐的,没人登记拍照的时候会哭丧个脸,缅怀过去,但罗芝放大了照片,久久地盯着父亲的脸,想从他的眼睛里窥出一点不同寻常的蛛丝马迹。
  他在想什么呢,会想起我妈和我吗?
  他曾经有没有哪怕一个瞬间,也有话想跟我说?在变故还没发生的时候,在一切还没不可挽回的时候,在……很久很久之前。
  父亲难得主动,连发很多条信息,大多是介绍女方的情况。
  “她姓徐,在商场做柜台,比我小五六岁,之前也结过婚。工作虽然一般,但人比较实诚,脾气也好,属于温柔朴实那一类的。”
  照片里那个女人站在父亲旁边,长发披肩,笑容腼腆。
  罗芝没有多看一眼。
  她也许该问问这个女人有孩子吗,这才是最跟她利益相关的问题。
  但她的注意力绊在“温柔朴实”四个字上,久久不能回神。
  话里话外,就是说她母亲尖锐强势,无论言行举止,都跟温柔朴实相距甚远,毫无关联。
  消息还在跳出来,一张张照片,一行行字,弹进她的手机,难为他一个用不惯智能手机的中年男人,能对着屏幕打下那么多字。
  男人至死是少年,父亲都五十多岁了,还能沉溺于新婚的甜蜜,毫不顾忌地炫耀自己的幸福,好像罗芝才是那个不合时宜的不速之客,被拖进一场无关的热闹,又在热闹里变得多余和扫兴。
  罗芝努力绷住情绪,僵硬地说:“挺好的,挺好的,你开心就好。”
  一转眼,几年过去了。
  后来父亲通知自己“再次结婚了”,这次换了个姓王的,家里务农,具体做什么工作罗芝懒得追问,只问他为何才过两年又要离婚?他说不清楚,随即烦躁恼怒,教训了罗芝一句:“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插嘴。”
  对,我就是那个二十七岁的小孩子,罗芝觉得好笑。
  她一直明白,正是因为父爱的缺失,她才总想抓住某种踏实感,渴望一种牢靠的、安全的存在。
  但这次不一样,那个小小的安全屋让她意识到,自己是可以掌握人生的主动权的,她有底气,也有能力。
  “我想跟你见一面。”
  她不能总这么拧巴,如果工作中她能主动出击,那生活中也一定能。
  “当年你跟妈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有权利知情。”
  她付了钱,从车上下来,眼前是她选的包子铺,地点在老厂区的边缘,门头褪色,暗红的木格窗爬着细密裂缝,她上小学那会儿,如果爸爸没空接她回家吃饭,就会塞给她一块钱,让她来这里买两个包子垫垫肚子。
  店面门口挂着几盏老旧的黄灯笼,风一吹,就过了二十多年。
  罗芝选了靠窗的桌子坐下,点了两碗粥和一碟小菜,这个位置能看见外面街道的熙来攘往,也能让进门的人第一眼就看到她。
  她穿着一件烟灰色风衣,剪裁利落,线条干净,脚上是浅棕色短靴,头发束成低马尾,发绳上系着一颗珍珠,她挑了很久,终于选出这么一套穿搭,显得简洁得体,带着一点点正式和用心,又不至于让人察觉出她特别重视。
  时间到了,父亲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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