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数据组落井下石,嘲笑她这段时间调用了很多无用的历史数据,纯纯浪费时间,项目经理更加怒不可遏,毫不留情地当众指责,劈头盖脸将她钉死在会议室中央。
  维德没有为她说话。
  罗芝全程抿唇,低头不语,撑着最后的倔强站在那里,肩胛骨高高绷起,护着身后的秘密。
  没人替她说话,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大家认定了这个实习生是个软柿子。
  做事慢吞吞,挨骂不还嘴,典型的怂包。
  怂包好拿捏,一旦被摸透了底色就再难翻身,接下来的日子就只有被欺负的份儿了。
  从这个角度上讲,罗芝的确是生不逢时,一进摩美就遇上一场无妄之灾,此后她小心翼翼,唯唯诺诺,仿佛永远在原地打转,三年都没熬出一个出头的机会。
  而与此同时,维德却扶摇直上,maps算法被他打磨出了成果,在接下来的试点项目中大放异彩——生成式ai板块刚露出苗头,maps就准确识别出风险信号,摩美提前调仓,季度收益率高出基准38%,
  后来,maps的预警机制又精准避开了两次潜在的信用违约,为公司躲过一场大劫。
  整个摩美为之震动,母公司更是将maps模型作为核心组件,纳入全球策略之中,维德顺势破格晋升,坐上策略总监的位置。一时间众星捧月,溢美之词如潮水般袭来。
  众人咂舌赞叹不已,都说维德是个天才,把摩美引入了智能策略新时代,是真正意义上的数据驱动的领导人和革新者。
  而在所有庆功宴上,没有一个人提到罗芝,她的名字甚至连个注脚都没有。
  因为维德才是maps的唯一创始人。
  罗芝确实参与了最初的模型搭建,甚至在某些节点上提出过关键的分类逻辑,她也曾日夜奋战,清洗数据、回归测试,几乎撑起了整个前期预研……但这些最终微不足道,不够让她有个署名。
  何况那时她才刚进摩美两个月,连员工编号都还没正式分配,就算说出去,也没人相信。
  她那时初入职场,不懂争名,更无野心,坦白说,她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心中无所奢求,只是埋头干活,如果第二天能把验证成果跑完交给维德,她就很开心了。
  对所谓的署名权,她其实从未有过异议。
  但维德却一直记着。
  维德不是个没良心的人,每次想起,他心里总不自在。他知道自己欠了罗芝一个人情,这个人情不大,但也许就足够改变罗芝的仕途,也许本来她的晋升之路不会如此坎坷,至少不用干熬三年,至今仍在最底层消磨,任人评头论足。
  他想着升职后找个机会提拔罗芝,还了这个情,谁知罗芝这怂包倒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整整三年,她装傻充愣,任人宰割,见了维德反而绕道走。
  维德恨得牙痒痒,却拿她没有办法。
  他曾经当众质问罗芝:“你是真不想升职,打算一辈子做个实习生?”
  可那时的罗芝被磨得反应都迟钝,竟然温声温气的回答:“我觉得把每件小事做多了、做扎实了,心里就踏实。”
  很有习惯性受伤的自觉。
  维德听了就心烦。
  他不知道罗芝是不是真这么想,但一步错步步错,说来也怪,此后因为种种机缘,罗芝屡次错失机会,真就无法转正:第一年是名额被某位副总的关系户截胡,那人转正之后只做了两个月就跳槽去了竞品公司;第二年风管部门大改,结构混乱,hr干脆冻结了评估流程……罗芝像被命运按住了头,世界飞速流转,把她远远甩在身后。
  职场是战场,不是施粥铺,就算维德再恨铁不成钢,也不能一直等着罗芝。
  好在三年过去,罗芝自己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自然就要开始动手。
  维德看着罗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需要请病假吗?”
  罗芝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不休,我很有自觉的,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打一天破工发一天疯。”
  “什么乱七八糟的。”维德皱眉,语气不满:“我看你是物极必反,以后要注意点言行,别整天胡说八道。”
  “好的大佬。”罗芝狗腿一笑:“你都给我转正了,我当然听你的话。”
  维德睨了她一眼,挥手赶她走:“去叫余珍霓订个餐厅,给你办庆功宴,就说是我的意思。”
  罗芝怔了一下,立刻明白了这顿饭背后的意思。
  她点点头,慷慨激昂道:“谢谢大佬赏饭,我保证不辱使命,来年一定努力工作,凭一己之力,为摩美年终效益添砖加瓦。”
  维德十分感动,并叫她赶紧滚蛋。
  -
  罗芝站在熟悉的门口,按下门铃的一瞬,心里仍然有些抗拒。
  她其实并不想来关狄的住处。分手之后,两人连微信都不再联系,至于那些落在他家的东西,不过是几本写满字的旧笔记,一摞厚重的画册,还有两件冲锋衣,钱是不值几个,罗芝本想让关狄扔了就算,可一想到那些画册,还是心疼。关狄马上要退租调去外省了,罗芝思来想去,还是在庆功宴的路上提前下了地铁,拐来这一趟。
  没想到开门的却是关狄的妈。
  关狄妈妈系着围裙,满脸惊讶,他爸爸坐在客厅,也是一脸意想不到。
  罗芝一下子怔住:“啊……叔叔阿姨,你们好……”
  天,分手后再见前男友爸妈,这是什么社死名场面。
  厨房里油烟机还轰轰作响,关狄爸爸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妈妈却红了眼圈,扑过来抓住她的手,像见了失散多年的亲闺女:“哎哟芝芝啊……你瘦咯哇!你看你这瘦得,是不是受委屈咯?我家那个死伢子,啧啧,净做些不中用的事咯——”
  她语速飞快,方言浓重,眼泪也快。罗芝吓得几乎跳开,像闪一颗炸弹。
  “阿姨我、我就是来拿点东西,关狄说都打包好了,我拿了就走,真的马上走,不打扰您做饭!”
  “走啥嘛!来都来咯,进来坐坐嘛,家里还是老样子,锅里汤煲好咯,你尝一口……”
  罗芝简直头皮发麻,闯进玄关,一眼看见客厅角落里那只属于自己的帆布包,她飞快抓起,转身想走。
  关狄妈妈仍然紧跟不舍:“你最近还好不啦?吃得好不啦?你爸妈都还好吧?”
  关狄爸爸已经走去阳台,沉默不语,只是一昧地抽烟,妈妈还要拉着她寒暄。
  罗芝苦笑:……你看我像是有空闲话家常的样子吗。
  “我真的得走了,要赶着去参加公司聚餐,同事都等着我呢!”罗芝拎着袋子像抱着炸药包,一边笑一边往门口退:“阿姨您慢慢做饭,我就不打扰啦!”
  结果她刚迈出门槛,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背后就撞上了一个人。
  “对不——”罗芝一回头,就住了嘴。
  关狄穿着衬衫,领带松了松,看起来是刚下班,眉眼一抬,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得,社死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谁来为我快抠烂的脚趾发声。
  空气一下子凝固,关狄瞅了瞅罗芝手里的袋子,了然道:“我以为你会下了班来拿。”
  罗芝一愣:“我就是下了班过来的啊。”
  “你下班这么早?”关狄歪嘴一笑:“不会是为了躲我,特意早下的班吧。”
  ……你多大的脸啊,罗芝心想。
  她咳了咳,朗声解释:“我真的有事,我转正了,部门给我开了个庆功宴,迟到了可不好。”
  关狄微微一僵,脸色晦暗,看不清情绪。
  半晌,他侧了侧身让出过道:“我送送你。”
  两人走到小区门口,天色已沉,路灯斑驳地洒在地上,石砖路上有孩子在骑滑板车,欢笑声混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在暮色里飘荡。
  罗芝拎着袋子,只想赶紧走人,关狄却故意慢吞吞地拖着步子,忽然停下脚步,低声问:“你还是不想见我?”?你有事吗?
  罗芝皱了皱眉:“分手了还有什么好见的?”
  关狄表情变得难看,开始念叨:“罗芝,你不要以为你转正了就前途坦荡高枕无忧了,摩美投资那种地方,人均八百个心眼子,你光是转正就花了三年,可见并不适合你。”
  他站在夜色下,大发慈悲地提醒她:“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没有必要因为点鸡毛蒜皮的事就分开。眼下这不就是一个机会吗,你怎么就这么倔?一点也不懂得把握。”
  ——他还觉得自己是在给罗芝机会。
  罗芝终于忍不住笑了,这一笑就忍不住,既放肆又解恨,越笑越大声,路过买菜的阿姨都停下瞥了两眼,神情古怪。
  关狄低声斥道:“你在干什么啊罗芝,快停下,好多人看着呢!”
  罗芝抹了抹笑出眼角的泪,世界真是荒谬啊。
  接着,她定定地看向关狄,眼神澄澈,语气却冰冷,似刀锋刮骨:“关狄,你还没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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