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空气凝滞了半秒。
这个问题终于问到点子上,佳文很满意地笑了笑,转头开始苦口婆心,对罗芝好言相劝:“蒋栈对你一直念念不忘,跟我聊完内推的事情,就立刻主动问起你的现状……但这种男人品行有问题,你想,他刚加上我的微信就能把你的照片传给我,明显是心理扭曲性格阴暗,罗芝,你要真接这个项目可得留点心啊,工作怎么样暂且不说,人身安全才是第一……无论如何,你要保护好自己。”
她的语气温婉体贴,一番劝解,倒像是真的为了罗芝着想。
谭刚重重地叹了口气,朗声开口阻止:“项目的事先放一放,旧事也没什么好提的,今天是庆功宴,大家先吃饭吧!”
这句话已经做了明确的收尾,众人虽然仍有兴致,也知道要适可而止。
但罗芝知道这件事绝不会过去。
如此劲爆的消息,至少在未来一个月内都会是摩美内部最大的瓜,分析师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了新内容,笑意愈发深沉,而这次罗芝该躲到哪里去,才能听不见那些窃窃私语,看不见那些意味深长的眼睛?
她不愿再费口舌自证,那劣质的p图每出现一次都会灼烧她的眼睛,她甚至也许不会去找蒋栈对峙,九年前的伤痕还不够深吗?她真的要亲手把结痂的伤口剥开,再次让自己陷入当年的泥潭吗?
她不是那个作乱的人,却一次次被拉进风口浪尖,被迫为别人的恶意买单。今晚被佳文背刺,她甚至连愤怒都生不出来了,千万不甘,还是化成一句苍白的“为什么”。
为什么她这么倒霉,只是去参加一个车展,就被恶意盯上,为什么偏偏是她的照片被p得最恶劣,传播得最广泛,从此多年,担惊受怕,疑神疑鬼,不能心安。
不是每个伤疤都能被岁月抚平,有的只是被时间包裹得更深,直到再一次被掀开。
罗芝死死盯着前方,夜色笼罩,车灯照亮的范围之外,一切都陷入模糊的黑暗,夜风冰冷刺骨,从她的颈后缓缓爬上,沿着脊椎,一寸寸结冰。
红灯亮起,她踩下刹车,停在右拐道上。
车窗外,一座简易的公交车站立在街角,显得突兀而孤寂。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站台上。那个车站的一根支柱已经歪裂,倾斜过度,看起来随时会倒塌,黄色的封条在上面胡乱缠了几圈,风一吹,封条便胡乱翻飞。可尽管那根柱子已经坏成这样,却仍然和其他三根柱子一起,苦苦支撑着这个看上去还算新的公交站。
有些车站看上去崭新,支撑它的柱子却早已腐朽破损。
有些人看上去年轻鲜活,心脏却早已千疮百孔。
罗芝怔怔地盯着,忽然,一个念头猛然击中了她。
她呼吸一滞,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蒋栈,蒋栈,和关狄是室友。
他们大学四年,都是室友!!
她眼前一黑,胃部狠狠一抽,像是被人重重踹了一脚。
那关狄呢?关狄知不知道?
不……他不可能不知道。
她的脑子嗡嗡作响,思绪混乱得仿佛有千万根利针在搅动,胃液翻涌,搅得她无比难受。
她和关狄是临近毕业时才在一起的,彼时已经过去四年,他们从未谈论过大一那年的事。
可在他们相识相知、相互靠近之前,关狄,是否就已经知道了她的裸照?甚至,关狄……他还看过?
——他们宿舍晚上聊起这个话题时,他是沉默地旁听,还是微笑地附和?
——在罗芝毫不知情的时候,关狄是不是已经对她的身体了如指掌?
恶心的感觉翻江倒海,罗芝几乎要呕吐。
她呆滞地看着前方,信号灯变绿了,车流重新开始涌动。
后方的喇叭声接连响起,急促而不耐烦。她却像是被钉在了座位上,浑身冰冷,手脚僵硬,连踩下油门的力气都没有。
越来越多的车鸣声此起彼伏,像是潮水将她淹没,她却依旧无法动弹,连心跳声都仿佛被拉长,无比沉闷,仿佛来自身体之外。
最后,罗芝终于艰难地抬起手,按下了双闪。
“女士,这位女士,请降下玻璃——您还好吗?”
一道黑身压下,交警俯身敲了敲她的车窗,力道坚硬。
罗芝抬头,眼神空洞无神,对上了对面交警疑惑的目光。
“你怎么哭了?”交警刚看了眼手中的记录仪,刚想开口,抬头就迎上一张泪流满面的脸,也是有些意外。
“我哭了吗?”罗芝怔住,像刚从水底被捞起般,意识迟钝,缓慢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手的眼泪。
交警反而有点慌了,连忙摆手:“我还没开始问话呢,也不一定就要罚款,你先别哭啊。”
深夜的下班路上常常藏着各种故事,不是情绪崩溃的社畜牛马,就是为情买醉的年轻鸳侣,无论哪种都是妥妥的马路杀手,和谐社会的安全隐患。
旁边大爷路过,看到此景顺嘴嘀咕了一句:“这姑娘看起来脑子就不大清楚,危害公共安全,该罚就罚啊,现在的小年轻啊,真是没有点责任心……”
罗芝猛然回过神来,僵硬的四肢终于恢复了知觉。
她抬手挂挡,熄火,然后直接拔出车钥匙,推开车门,毫不犹豫地将钥匙塞进交警手里。
她诚实道:“我开不了车了。”
交警:???
这是什么路子?
“喂!这位女士,你等等!喂,你再这样我要怀疑你酒驾逃逸了——站住!”
可罗芝已经冲进了夜幕之中。
雨不知何时落下的,冰凉的触感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湿透了罗芝的衣服,冷得刺骨。
霓虹在雨幕中模糊成一团晦涩的光晕,昏黄的路灯照不透夜色,只有豆大的雨滴密集地砸在地面上,溅起沉闷的水雾。
罗芝没有目的地奔跑。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知道不能留在那辆车里,不能留在那红灯下,不能被任何人用目光找到。
风刮得她睁不开眼睛,冷雨拍打脸颊,她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浑身发抖。
她要逃,哪怕前方是泥泞暴雨,也好过那种被凝视、被判断、被怀疑的窒息。
太冷了,四月的申城,为什么会这么冷。
湿透的衣裳贴在身上,像一层冰冷的枷锁,冷得像一层枷锁,勒得她透不过气来。她的世界曾经是一面平整的镜子,但现在每个边角都碎裂崩塌,回忆困住灵魂,如同玻璃渣嵌进血肉,刺得她遍体鳞伤。
她无处可逃,可她还是要逃。
身后交警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严肃与警觉:“女士,请立刻停下!您的车辆滞留路口,涉嫌妨碍交通,请配合检查!”
罗芝仿佛没听见,只是继续往前跑。
“请立即停下!再说一遍,请立刻停下!您的行为已经涉嫌交通违法——我们已经通报指挥中心,如拒不配合,我们将依法采取进一步措施!”
她根本没跑多久,地面湿滑,鞋底一打滑,脚踝猛然一扭,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向前扑去!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有人揽住了她。
“罗芝?”
熟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平和低柔,却让罗芝猛地一震。
是乔尔。
乔尔穿着一身浅灰色防水运动服,外套拉链半开,露出宽阔坚韧的肩颈线条。雨水沿着防雨衣料的纹理滑落,在昏黄灯光下折出一道道清晰光痕,像某种冷静利落的流星。
他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胸膛起伏略微急促,头顶还冒着丝丝热气——显然是在夜跑中途。
罗芝指尖轻颤,还像在抓什么。
乔尔一手稳稳扶住罗芝,一手抓住她的手,与她相握。
很奇怪,这种社会精英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但乔尔的手上竟然带着厚重的茧。
“你怎么在这儿?”他问道。
罗芝:“……”
乔尔的目光扫过罗芝湿透的衣裳、发白的唇色和微微发紫的指尖,略一停顿,似乎猜到了什么。
今晚是资管部和市场部的联合聚餐,庆祝债券项目初步洽谈成功,庆功不是秘密,战略部也有所耳闻——但罗芝现在这个样子,显然不像是参加了一场愉快的庆功宴。
乔尔沉默了一瞬,很识趣地移开视线,语气也随即柔和:“加班累了吧?我看你刚才跑那两步脚步虚浮,左脚绊右脚,自己给自己使绊子。”
他低低地笑了一下:“下次夜跑前还是找个正经教练带带你吧。”
罗芝嗓子干涩,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乔尔没有催她。雨声嘀嘀嗒嗒落在两人的肩头,一下一下,像在替她喘息。
派出所的气氛庄严肃穆,刺眼的白炽灯投下冷淡的光影。
罗芝坐在大厅一角的长椅上,湿透的毛线开衫紧贴在身,像一层沉重的壳,冻得她嘴唇发白,脸色更是几乎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