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他本是想活捉李缮身边最信任的人,来要挟他,机会错失了,却不可惜,
  他也跟着笑:“李贼,你以为所有人都愿意屈服于你么?错了!我能到这个位置,能杀了李敬籍,自然是城中百姓,无人肯降于你,他们是真丈夫!”
  “是李敬籍这个软蛋一意孤行,他要降于你此等小人,不怪他丢了性命!而你,不过是天业帝的一条狗,也装起威风来了,哈哈,能杀你左膀右臂,快哉!尔等宵小,还不快快投降?”
  他还想说什么,李缮自不会听,强攻南郑的策略,他们当时在军营里,商量了三条,这是下策。
  但只要能攻下来,又遑论上策下策,他只要南郑付出代价。
  李缮目光阴恻恻的,挥手。
  “杀!”
  箭矢簌簌,血色渐染天地,城墙上,桐油浇了一桶又一桶,登云梯架上城楼,被推下去,又被架起来……
  薛屏眺望远处,是数不清的李家军。
  激怒了李缮又如何呢?他想,祖母、母亲在南下时,得知他洛水战败,相继急病而去,薛家全毁了。
  谢姝也要背叛他,另嫁他人,那他宁可杀了她,还好,他亲眼看着谢姝和杜鸣跳崖,死得好啊,死得好。
  那他的人生无憾了。
  激烈战斗了两日一夜的城墙上,南郑军兵处于劣势,死的死,伤的伤,“嘭”的一声,伴随着长长的刺耳的吱——
  城门被撞开了,李家军如水涌入内城。
  薛屏拿起剑:“众将士,我先走一步!”遂自刎。
  李家军杀进城中,李缮看着抬到自己面前薛屏的尸首,他凝眸半晌,咬住牙关,沉着脸抬脚。踹飞薛屏尸体。
  尸体被踹飞了好几丈,滚落在地上,无人敢去收拾。
  李缮大步走到街上。
  南郑里外充满肃杀,家家户户藏了起来,不少门户前,还挂着白布,按照南郑的习俗,是一年内家中有人去世。
  按照军令,李家军追杀着逃入城中的残兵,尽量避开百姓。
  李缮转身走出内城,突的听到一阵喧哗,一个半大小孩被押着过来,他不是军兵,却对李缮怒目而视:“呸!李贼!去死吧!”
  被押了下去。
  李缮扯扯唇角,薛屏还真是没说错,是南郑全城人的错。
  至于南郑这些人为何恨他,他不在乎,全天下恨他的人,海了去了,但是,他竟然在这儿栽了这么大的跟头。
  真是如此可笑,可笑!
  他转过身,面色冷静,语气平缓,道:“屠城吧。”
  范占先刚过来,闻言大惊,他最担心的事,还是要发生了,他拦住要去报令的士兵,道:“将军,此举不可,三思啊!”
  李缮:“若我非要呢?”
  范占先跪下,重重叩首:“恕臣,死谏!”
  他的额头一下又一下磕在浸染了血的地上,李缮闭了闭眼,叫人:“扶先生起来!”
  他大步离开,却没收回成命,范占先满面是血,追在他身后:“将军,请收回命令!”
  李缮步伐一顿:“明日。”
  明日早上,若他还是想屠城,没人能拦得住他。
  ……
  窈窈在上庸留了好几日,实在是王焕和刘夫人太能吃了。
  她倒是能理解,王焕为何这么肥了,他也不是吃山珍海味,就是每日公务之后,研究同样的食物,有什么不一样的吃法。
  他写了一本《三餐自省书录》,既讲食谱,也讲心得,还有改良思路。
  窈窈翻看这本书,食物都变得更香甜了。
  她对刘夫人说:“王大人如此有才华,此书何不大范围刊印?”
  刘夫人赧然:“实在是……囊中羞涩。”
  王焕俸禄不低,也从未搜刮民脂民膏,但是他和刘夫人太能吃了,有时候还得和亲戚朋友借钱吃东西。
  如今有雕版印刷,但是雕刻一面,至少五两银子,更别说纸张和墨的用量,刊印一本书,是意想不到的贵,不如找一些寒门学子来手抄呢,但也要钱。
  王焕和刘夫人能吃,但没钱。
  窈窈闻言,笑道:“我有钱,可否让我找人刊印?”
  刘夫人大喜,王焕致力于把每一种好吃的法子,传向天南海北,可惜创业未半,折在吃的上了。
  她忙笑呵呵道:“夫人不必客气,当然是可以的!等等,我这就去告诉夫君,想必他也能高兴得蹦起来!”
  窈窈想,他那么胖,要蹦起来不容易啊……
  她轻敲了下自己脑袋,怎么能这么想,这话倒像是姐姐会说的。
  对了,窈窈扶着腰起身,想和刘夫人说,除了这本书,王焕还写了一本如何分辨食物霉变的书,她觉得也得刊印。
  因为她在并州的时候,就发现很多人喜欢吃绿了、长毛的食物,得改改这陋习。
  正想着,她走出屋子,就听刘夫人大惊:“屠城?这,这是为什么啊!”
  刘夫人的婢子又说:“听说……杜副将和大谢夫人掉崖死了,将军震怒,范先生实在没办法,来找大人,看看能不能劝下将军。”
  刘夫人:“好、好,快让阿焕去阻止!”
  她二人正说着,只听“砰”的一声,连忙回过头,窈窈额角落着冷汗。
  刘夫人:“夫人!”
  窈窈方才险些晕了,动静是她扶住门框发出来的,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找回主心骨:“你们刚刚,说什么?杜副将和大谢夫人,死了?”
  刘夫人不敢答,忙让婢子:“去请大夫!”
  窈窈深深吸一口气,她安抚地摸摸肚子,心里已然明白不是自己听错,她道:“不用了。李缮要屠城?”
  刘夫人知道瞒不住,大叹:“是。”
  窈窈冷静下来,道:“备马。”
  ……
  …
  这一夜,那么漫长,南郑家家户户,都发出低声哭泣,他们听说了,李缮要屠城。
  有人想要求生逃走,但是很快被守着的李家军逮到,扔回城内。
  李缮在军医大帐里,看着辛植。
  军医道:“副将发热了,就看能不能挺过去,若不能……”
  军医不敢说了,因为李缮的脸色黑得可以滴墨汁,他握了握辛植的手掌,低声道:“别死。”
  辛植惨白着脸紧闭眼睛,没有回应。
  李缮离开军医大帐,回到自己的营帐,范占先头上绑着透血的绷带,与一众幕僚,正在门口等他:“将军!”
  李缮略过他们,径直走到帐内。
  他大马金刀,端坐在屋中,一手撑着太阳穴,合上眼眸。
  很累,他多久没睡了?三天,还是四天?但是不困,一闭上眼,他就看到了辛植浑身是血,看到了悬崖边的痕迹。
  也看到了跪在祖父尸体身边,麻木的自己。
  当时他的身边,其实有辛植、杜鸣,大家都是少年模样,辛植几次想开口劝他节哀,但都被杜鸣拦下。
  那一年祖父死得那天,李缮躺在营帐,没有去领口粮。
  因为祖父死了,再没有人能掰半个饼给他,父亲还在因祖父的死奔忙,而他,什么都做不了,连留下祖父的衣物,都做不到。
  杜鸣却掰了半个饼,放在他身边。
  李缮愣了愣,辛植在旁边咽口水:“李哥要是不吃,那,那小的吃啦?”
  这个画面,也逐渐模糊了。
  李缮一手死死按着太阳穴,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反复说着——如果没有轻信世家,就算李敬籍是诚心联姻,他也不信,那就不会有现在。
  不会让辛植差点送命,让杜鸣……死无全尸。
  李缮的呼吸骤地发重。
  这一夜,也那么短。这么一会儿,天就亮了,晨曦照在城墙上还没干涸的血,整座南郑,陷入深深的压抑之中。
  李缮睁眼,看着阳光,他道:“来人,传令。”
  “屠城!”
  营帐内,范占先顾不得了,冲进来率先跪下:“将军,不可啊!南郑百姓有恨,也是被奸人误导,况且南郑足有五万人口,若屠城了,益州定会派兵围剿我们!”
  李缮嗤嗤笑着,他声音冷淡,道:“先生,杀了这五万人,也不能平我的怒火。”
  范占先从他被恨意蒙蔽的双眼里,看到一丝杀意。
  李缮需要的只是个谋士,而不是管他的人,他再劝下去,李缮真的会对自己动杀心。
  但他也说过,自己会死谏,范占先不怕死,他更怕当年那个抗命闯进上党救民的少年,去屠了一座城!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低头,叩首:“请将军赐死。”
  李缮挥挥手,让人把范占先拉下去:“范先生累了,让他好好歇息。”
  依然没有收回成命。
  范占先心生绝望。
  李缮转过身,盯着营帐墙壁挂着的弓箭,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别来扰我。”
  话音刚落,“哗”的一声,是帘布又被撩起,外头吹来一阵风,李缮侧眸,厉声道:“我说过谁也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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