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李阿婶捡小石榴:“熟了熟了,摁着都不硬。”
  钱夫人用手掌压开一颗石榴,里头的籽儿确实粉粉的,她塞了一半给窈窈。
  窈窈忍不住轻笑了笑,接过钱夫人手里的石榴,突的,钱夫人盯着她身后,表情突然变得尴尬。
  窈窈回过身。
  郭夫人的侄女赵华阴站在她身后几步开外,她盯着她们,惊讶得深深皱着眉头,尤其看钱夫人,就像在看什么猴子。
  虽然她早知道李家主母身份低微,也打心底里瞧不起她,但今日才知道,钱夫人行止竟和农妇一样,鲁莽无礼,竟然自己打石榴,谢窈窈不阻拦,定是为了讨好钱夫人,毫无世家女的风度!
  她心内又惊又嫌,开口道:“你们洛阳来的,都是这样的吗?”
  钱夫人捏紧了石榴,面色通红,脑中除了骂人的土话,一时找不到其他话了。
  窈窈却没有理会赵华阴,她指端捻起石榴粒,吃了一小颗,木兰递上手帕,她抿掉里头的白籽。
  她皱皱眉头,神色自然地对钱夫人说:“好像还没熟。”
  叫她一说,钱夫人也想起自己馋石榴了,也朝嘴里放了一颗石榴粒,被酸涩得拧起脸,这么难吃,窈窈说话真是太委婉了!
  二人自顾自品尝石榴,把赵华阴落在那儿,显得她方才太咋咋呼呼。
  赵华阴脸色青了红,红了白,终是不愿被忽视,又道:“这也太不雅了。”
  钱夫人怒目,要不是多年的经验让她知道,骂人反而让自己落了弱势,一句放你娘的屁就要出来了。
  窈窈这才看向赵华阴,她摇了摇头,疑惑道:“什么是雅?”
  赵华阴梗住。
  窈窈:“若规行矩步就是雅,你方才对着我们露出的表情,才是大不雅。”
  赵华阴的脸色更精彩了,钱夫人福至心灵,大盛说:“对啊,你算什么人,也敢对我的行为指指点点?”
  赵华阴身边的婆子,是郭夫人指派到她身边的,见情状不对,连忙致歉:“是我家姑娘莽撞了。”
  钱夫人“哼”了声:“窈窈,我们走!”
  窈窈对着赵华阴二人点点头,跟着钱夫人转身离去。
  钱夫人大悦,她第一次在这些世家女面前找回面子!窈窈从头到尾都没乱了阵脚,临走的时候,还那般彬彬有礼。
  钱夫人不由回想自己一番“纳妾论”,被卢夫人怒斥后,窈窈也是很守礼地一拜,再离去的。
  那时她怒得不行,如今才知道,当窈窈站在自己身边,成了自己人,是有多么痛快!
  马车上,钱夫人恍然明白了,没错,谢家女纵然有过落自己面子的时候,但是当她是自己人的时候,多好啊。
  她清清嗓子,将李阿婶捡来的小石榴,都塞到窈窈手里,道:“虽然不好吃,你拿去玩吧。”
  窈窈不明所以,捧了一怀的石榴回了西府。
  郑嬷嬷替窈窈收拾石榴,笑道:“石榴寓意多子多福,大姑娘快北上了,这时候收到石榴,可是保她和小外甥呢!”
  听到这话,窈窈弯起唇角。
  晚一些,门房有一封洛阳来的信,送到了西府,新竹拿进屋的,窈窈欣喜地打开,只是看完信后,她面色倏地泛白,手上的信,也掉到地上。
  郑嬷嬷连忙捡起信看了一眼,方知晓:谢姝不小心摔落台阶,滑胎,心情郁郁,恰逢郭夫人相邀,卢夫人便带着她北上,是与窈窈团聚,也是为散心。
  那个孩子没了,李府准备的东西,也都用不上了。
  窈窈心内一痛,她扑进郑嬷嬷怀里,眼角倏地通红,眼泪流溢出眼眶,满眼的自责:“难怪,难怪薛家肯放人……”
  郑嬷嬷搂着她,叹了又叹:“夫人,这是没办法的。”
  而放在桌上的石榴,散发着未成熟的,苦涩的气味。
  ……
  赵华阴落了个没脸,回到郡守府后,当晚说什么也不肯吃东西。
  郭夫人劝了一下,得知她是在李家女眷那碰壁,气得不劝了:“随你罢!”
  赵华阴埋在被子里哭,越想越恨,谢窈窈竟高高在上地羞辱她!明明钱氏那么低贱,作为世家女,怎么能自甘堕落,与钱氏为伍呢?
  如果是自己,她对钱氏,不可能和谢窈窈对钱氏一样,钱氏能得一个世家女儿媳,理应感恩戴德。
  她以为,窈窈也该这么想,那就会和钱氏关系淡薄,但她们并没有世家与贱民的隔阂。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那谢窈窈有婆母疼爱,岂不是既占走李缮的母亲,又占走李缮?
  这和赵华阴本来所认为的,完全不一样,“谢窈窈在李家过舒心日子”这种想法,让她更恨自己错失的机会。
  她起身,突的想到不对,如果一切那么顺利,谢窈窈为什么要找郭夫人帮忙请谢家女眷,为何不让李缮出面。
  还是说,李缮其实完全不清楚。
  她赶紧起身,叫那侍立的婆子,道:“赶紧备笔墨,我要写信!”
  …
  深夜,李缮拿到捷报,笑道:“司徒家的后方,也太空了。”
  范占先早有预料,抚弄着下颌的胡须:“司徒浩在洛阳布置长线,所有银钱都拿去打点洛阳的关系,确实没钱招兵买马了。”
  在天下初乱之时,幽州司徒家押错宝,还想和王家争那一套“携天子令诸侯”,然而,时局等不得他们了。
  时代从未变过,谁的拳头硬,谁说话就管用,李缮恰好是拳头最硬的那个。
  高颛和卢氏麾下的将士,虽然有冀州的,也有幽州的,但其实全都是打的假名号,真正作战的兵力,是并州的。
  这部分兵力,就是范占先悄悄从洛阳带回来的部曲,没出动并州边防,所以,一时没人能猜到高颛和卢氏背靠的,是并州。
  不过,等李缮吞下幽州,想来冀州和洛阳也该发现了,却也为时已晚,因为自冀州幽州的动静后,中部西部各州,也有了烽火狼烟之预兆。
  范占先拱手行礼,道:“臣恭贺主公奠定基业,称霸北方,以逐鹿中原。”
  李缮:“有先生指点,乃缮之幸事!”
  君臣得宜不在话下,营帐外头传来报信:“将军,上党郡发来了几封信,是给将军的,待将军查阅。”
  第一封是李望写给他的,李缮一目十行,无非是李望叫李缮低调,李缮都没看完,抛火盆里了。
  另一封是“谢氏”写的,看到署名,李缮顿时想起窈窈,若这是她写来的信……他心内涌起一阵潮热。
  但这不是窈窈的笔迹。
  李缮:“谁送的信?”
  那送信的书吏很快被叫来,李缮将那封信丢到地上,神色如霜:“这种信,也能混到这里头,看来你不想做了。”
  书吏曾经受过郭家优待,收了赵华阴的钱,本以为写个“谢氏”能瞒过去,他本是想,只要李缮看了信的内容,应该也不会追究了。
  没想到李缮直接不看。
  书吏连忙跪下:“将军,小的失职!”
  李缮挥挥手,这书吏被带下去,自是被革职。
  而那封信最终的归宿,也是火盆,信封也没有被打开。
  看着火舌一点点吞掉信件,李缮忽的眯了眯眼,不知道想到什么,倏地,他弯起唇角。
  远在上党的窈窈掩着唇,轻轻打了个喷嚏。
  第30章 睡了没
  …
  见窈窈打喷嚏,郑嬷嬷拿起一件湖绿织锦披风,小心地披在她肩头,道:“天气虽热起来了,夜风还是凉,夫人,这就去睡了吧?”
  新竹递上湿润的手帕,窈窈擦擦手指,又轻抚琴弦。
  明月如盘,月明星稀,清透的月光穿过窗棱窗纱,落到她膝前放着的鸣竹上,素白指尖摁在琴头,几分清冷。
  她今夜过了平时睡觉的时辰,脑里却愈发清楚。
  初时得知谢姝滑胎伤神,窈窈是悲伤的,没多久,她就知道哪儿不对,谢姝性子周密,却在这个关节意外滑胎,很不寻常。
  虽然母亲的来信措辞谨慎,但大抵和她的去信,有理不清的关联,然而,想具体知道情况,还得等她们抵达并州。
  郑嬷嬷压低声音,又说:“夫人,待主母和大姑娘到来就好了。”
  窈窈轻点头,已然收敛好情绪,道:“这就睡了。”
  木兰匆匆进门,道:“夫人,盂县来了一封信。”
  李缮来信?窈窈没料到会收到李缮的信,她压下疑惑,信封不是常用的,大抵是从哪里扯了一张糙纸折的,信也没封口,拆开后,里头只有笔墨轻狂,潦草的三个字:
  [十七,归。]
  窈窈回想了一下,原先李缮说的五日归,今日是十三,是李缮离开上党的第三日,距离他口中的五日回来,还有两日。
  如今,估计前线战事未休,他要晚一点回来。
  窈窈倒也并不奇怪,如果不是李缮特意写了信,她其实也没发现,那就是离他回来,还有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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