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鹤 第11节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等人走远了,孟臾才回过神,想起还没问他要回哪间屋?她的房间还是他的卧室?
  其实,自从上次关静室被放出来后,孟臾就不再像前几年那样害怕他不高兴了,仿佛突然窥得天机,她竟无意间试探出他的底线,只要她还听话,还愿意服软,无论他多么生气也总会心软的。虽然孟臾同时觉得很可耻,所谓恃宠生骄,归根结底,所依凭的不过只是他的一时情绪罢了。
  最终,孟臾没去谢鹤逸的卧室等人,而是回到后院自己的屋子。
  她的屋子不大,也安静,但是意境很雅致。客厅和卧室由一道苏绣双面绣屏隔开,窗下便是书桌和梳妆台,外面假山石掩映的角落中栽种了几丛疏竹。
  不可居无竹,是出自谢鹤逸的造园手笔。
  刚来时,孟臾并不住这里,而是在前面小楼,直到那年父母出事,谢鹤逸大张旗鼓给她改名转学后,谢晚虞才叫人把她的住处搬来的。
  一顿饭快吃到后半夜,都没见到谢鹤逸的人影儿。
  孟臾下午打壁球运动量超标,此刻浑身酸痛,勉强靠手机里推送的小说提神等到凌晨,上下眼皮打架到根本撑不住。
  她关了灯,靠在床头闭上眼想,先睡吧,今夜他应该不会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一下亮起来,孟臾从神志模糊中惊醒,一睁眼就看到面前清峻的脸。
  “不是说让你等我吗?”谢鹤逸身上还带着些席间残余的气息,浮薄的酒精味和着淡弱的烟草气随着他走近愈发浓烈。
  孟臾怔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拥着被子坐起身,软声叫他,“哥——”
  真是好本事,不管心里藏了多少事,面上都能装出一副乖巧顺从的样子,像一只披着羔羊皮的小狐狸崽子。
  谢鹤逸坐在床边,瞧着孟臾重新躺了回去,闭上眼睛嘟囔,“好困哦……”
  她的手从被子中不老实地探出来,摸到他支在衾被间的右手小拇指,松松垮垮抓在掌心轻轻地摇,“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嗯?”
  “好好说话。”谢鹤逸抽出手指,漠然冷声道:“别撒娇。”
  第14章 紫毫笔
  “说说吧。”谢鹤逸起身,往窗边走了两步,坐在离床不远处书案旁的椅子上。
  看来是没打算放她一马,孟臾半真半假的困倦登时醒了大半,不再缩在被子里当鹌鹑,睁开眼支起上半身看他,怯怯问:“说什么?”
  屋里虽然亮着灯,谢鹤逸坐在那里,疲惫慵散漫上来,盖住全身,却显得整个人有些昏暗。
  他大约是懒得与她打机锋,语气冷硬:“有什么说什么。”
  她垂眸敛目,主动示弱承认错误:“我考雅思申请学校,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做到,结果不重要的。况且,我自己的情况自己很清楚,也没想过真能出国,所以就没告诉你。”
  谢鹤逸不作声,侧脸映在窗下的阴影中,面色有些暗沉。
  孟臾思忖片刻,继续自我反省道:“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做什么事之前都会先跟你讲,等你同意了我再做。”
  这次,谢鹤逸听完哼笑了声:“不想说?”很低的反问句,静寂的黑夜将其衬得格外沉郁讽刺,“没关系,你心里藏的那些秘密,我迟早都会知道的。”
  孟臾表情略显僵硬,否认道:“……没有秘密。”
  谢鹤逸抬手掐了下眉心,呼出一口气,说:“出国就别想了。明天开始也不要再住宿舍,我会让司机每天到学校接送你。放心,朝八晚七,不会耽误你学业的。”
  “我不要!”孟臾急了,冲他嚷嚷道:“这样很影响我的正常生活。”
  谢鹤逸手肘支在桌案上,拄着额头,侧过脸注视她,他面上还笑着,却让她觉得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嘲讽:“不同意?那我亲自去接你怎么样,小公主?”
  孟臾掩在被子里的手攥成拳头,喉间松松紧紧,像是有异物堵住嗓子眼,半天没说出话来。她很清楚,此刻,越是反抗越讨不到好,但他步步紧逼,控制欲强到简直令人发指的程度,她快要被逼疯了。
  孟臾指甲掐进掌心去,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不满道:“谢鹤逸,你越这样,我就越想离开你!”
  愚不可及。
  刚说完这句情绪上头的话,孟臾立刻就后悔了,她相信以谢鹤逸素日洞察人心那样游刃有余的程度,应该早就察觉到她的表里不一了,但很多话即便彼此已经心知肚明,也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更别提非要在他气头上去触逆鳞,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孟臾心一横,闭了闭眼,索性看看到底能把他惹到什么程度,她掀开被子,赤足跳下床,像是立刻就要夜奔而出。
  却不想谢鹤逸动作更快,起身横跨一步,清瘦有力的臂膀横拦在她身前,下一瞬便将其按倒在床上,孟臾哪肯就此老实,窝在他怀中不断反复挣扎踢踹,“你放开我!放开我!”
  直到发觉他可能是真的恼了,简直不像是他,平日里就算是装,也是一身的君子风姿,此刻却全部散尽,她听见他压在自己耳边,咬牙切齿地威胁,“别动!再跑,我就把你关起来,锁到静室里,谁也不让见,哪儿也不许去。”
  想起那一天一夜待在静室的窒息感,孟臾当即被恐惧攫住,不敢再动,她呼吸粗重,好半天才勉强止住心里的颤栗。
  谢鹤逸这才慢慢松开她,指腹轻轻拂过她的面颊,强调一般说:“孟臾,你是我的。”
  说着,他转身走到书案前,从笔架上一排毛笔中取下一只青竹紫毫笔,捏在指间,回到床边俯身看着她。
  “你要做什么?”孟臾不懂,但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她手掌撑着床板后退,想躲进角落。
  “嘘,不许动。”
  谢鹤逸冲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翻身趴在床上,抬手掀起她的真丝睡裙。孟臾睡觉是不习惯穿内衣的,觉得束缚,随着他的动作,胸前雪白袒露,玉臂清辉,腰肢纤细,双腿修长。
  孟臾抬眸,与谢鹤逸对视,想从他晦暗不明的眼底看见一丝深陷情欲的困顿,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好像只是单纯想通过某种方式让她臣服。他低声哼笑着将松散的毛笔尖按上她的锁骨,孟臾立时惊呼出声,本能地想逃开,却被他用手紧紧压住肩膀死死禁锢住。
  谢鹤逸的笔上功夫很好,各种字体都得心应手,最擅颜楷。
  运笔讲究逆入平出,蚕头燕尾。
  他执笔,不紧不慢的在孟臾身上落下,笔锋从她的锁骨一路描过,在胸前停留片刻,不轻不重的碾磨,酥痒感伴着一种陌生的感觉将孟臾捕获,细碎哼吟溢出口,她只觉羞耻值达到巅峰,但又无法控制身体的反应,万蚁噬心般的酸麻令脚趾都痉挛着蜷缩起来。
  孟臾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勉强抬手去锤他,但是提不起力气,“你混蛋……”
  他却好像根本不打算停手,垂首吻上她的耳廓,湿热的口腔包裹着红透的耳垂,孟臾全身各处都烫得厉害,心跳咚咚如擂鼓,窒息般的快感顺着脊椎一路向上,将她卷进欲望的狂潮,浮沉起落,全部身不由己,主宰只有一个,就是眼前人。
  孟臾觉得自己又在哭又在笑,她虚软无力地攀着他的肩,哼唧着求饶,“哥,哥哥……”
  “你是谁的?”谢鹤逸淡声问。
  “我是你的。”孟臾大口喘着粗气,毫不迟疑地向他表忠心。
  但还没结束,谢鹤逸竟然在她湿成一片的下面重新润了笔尖,把最后几笔写完。孟臾刚把话咽了咽,偏偏眼泪又涌上来,她别过头,咬着舌尖问他,“……写完了吗?”
  话音里里外外都透着委委屈屈的哽咽。
  谢鹤逸终于心满意足地收笔,最后问:“我写得什么字?”
  孟臾恨恨地翻过身,不肯再看他,脑海里却随着他的提问清晰描摹出字体的轮廓。
  她不答,他又坏心眼地问:“不知道吗?那我再写一遍。”
  孟臾哆嗦了下,立刻说:“鹤!”
  她简直要吐血,哪见过这种歪门邪道宣示主权的方式?而且这个字怎么那么多笔划!
  谢鹤逸这才将笔丢在一旁,俯身趴在床上,从后面把人拥入怀里抱着,低声在她耳边道:“你答应过我的,上了我的床,一辈子都得是我的人,忘了吗?”
  孟臾还在气自己轻易就能被他任意支配,气哼哼地,压根儿不想理会他。
  谢鹤逸的手从她腰窝一路沿着腰线向前游走,孟臾瞬间便觉得小腹绷紧,不好说是恼他不肯就此放过她,还是恨自己的身体已经像巴普洛夫的狗那样对他毫无抵抗力,孟臾有些心烦,抬手往后重重挥了下,也不知撞到了什么,肘弯处像是击到一处骨骼分明的硬物,痛得她立刻抱起手臂用另一只手按揉。
  却听见谢鹤逸像是忍痛闷哼一声,孟臾连忙回头看过去,霎时大惊失色,鲜血正不断从他捂着鼻子的指间滑落,一滴一滴砸在素色的真丝衾被。
  谢鹤逸的肤色冷白,将那颜色衬托得愈发红,血腥味儿随即蔓延开。
  冷不丁意外见了血,任何继续的心情和旖旎的氛围也要烟消云散。
  谢鹤逸一言不发地下床,走进洗手间,孟臾忙慌里慌张起身跟过去。
  洗手台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来,谢鹤逸躬身用手掬起几捧水泼在脸上,冲洗口鼻处和手指上的血渍。孟臾还在庆幸他今天穿的是黑衬衫,要是浅色衣服岂不是会搞得像斗殴现场,而且还是她把谢鹤逸打了?太可怕了。她无所适从地站在他身后,想帮忙却不知从何下手,结结巴巴问:“我……我叫陈医生过来?”
  “不用。”冷淡至极的声音,谢鹤逸转过头,深深看她一眼。
  浴室顶灯的光线偏白,他高挺鼻梁上被她手肘撞红的痕迹顿时无所遁形,眼睛尾梢和下眼睑因为疲倦充血泛着绯红,漆黑眼睫上还挂着零散剔透的水珠。
  孟臾的心顿时紧紧拧了下,然后听见他克制地呼气,“……出去。”
  说完这句,谢鹤逸重新低下头,就着水流搓洗指缝间没洗干净的残余。孟臾见他鼻血像是已经止住了,忖度着大概不需要深夜叫医生过来,唯恐惹已经很生气的他更不高兴,只得听话顺从地走出来,还不忘轻轻掩上门。
  等谢鹤逸收拾好打开门时,发现门口两边空无一人,很显然,孟臾根本没打算等他,早就回去睡觉了。
  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第15章 猜不透
  临近毕业,孟臾时间很自由,主要是在忙论文和作品,没有正经课要上。饶是如此,她也不想每天回谢园点卯。但又能怎么样呢,无法强行对抗,暂时也走不了,只能强迫自己适应,总要先活下去吧,难道去死吗?
  好在谢鹤逸最近忙得很,要不然就一连好几天见不到人,就算回来也大多都是在后半夜,次日一早又出门去,像是没空搭理她。
  隔了几日,谢鹤逸去外地出差,司机依然每天尽职尽责来校门口接,孟臾却开始趁机松懈精神,拖拖拉拉不出去,反正山高皇帝远。直到有一天,她们几个在宿舍聚在一起,一边看热门短视频,一边帮严嘉出谋划策改脚本,完全忽略了时间,谢鹤逸的电话打过来时已经将近晚上十点。
  孟臾正笑得前仰后合,看到来电显示脸色瞬变,拿起手机就往阳台走,“喂——”
  对面开口就是兴师问罪的口吻:“你比我还忙?”
  “你出差回来啦?”没等到回答,她连忙解释:“我不是故意拖延时间的,马上就答辩了,我毕设还没做完呢,只有在学校宿舍,坐在这张桌子前才有灵感。”
  谢鹤逸轻嘲一声,点评:“……矫情。”
  孟臾不服气,心说你才矫情呢,非要让她每天都回去,却又一直晾着她,连面都不见,那跟让她住宿舍有什么差别?但她哪敢顶嘴,只说:“我现在就回去,最多半小时,肯定能到。”
  “嗯。”谢鹤逸没再说别的,挂断电话。
  上了车,孟臾诚恳向司机道歉,每次都让人枯等大半天,其实她心理负担还挺重的,对方倒是毫不介怀,毕恭毕敬说等待是他本职工作的一部分。
  谢鹤逸身边得用的人,从裴渊开始,都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声音不高不低,不紧不慢,头总是微微低着,轻易叫人挑不出错处,谨言慎行的典范。
  孟臾从后视镜看到自己的眼睛,难道你不是这样?
  于他而言功能性不同罢了,有什么差别呢。
  回到谢园,孟臾下了车就着急忙慌往地疾步里面冲,沿着游廊小径,差点撞到李嫂,她正好停下来,气喘吁吁问:“他在哪儿?”
  李嫂一怔,面露疑惑:“先生没回来啊。”
  “啊?”孟臾错愕,回想刚才的通话,好像谢鹤逸自始至终确实都没说他已经回到谢园,是她被拿捏已久,他一句话就让她心虚不已,忙不迭地表忠心,他只是顺水推舟地收下来而已。总归是她自己理解错了,也不能打电话过去骂人,即便她有贼心也没那个贼胆儿。
  孟臾洗完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凌晨两点钟堪堪有点睡意,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来,将她好不容易积攒下的瞌睡搅了个干干净净。
  孟臾认命地接起来,有气无力地应声,“喂?”
  那头传来一阵促狭的低沉笑意,“还没睡?”
  一看就是故意的,他大概是失眠,声音听起来有点儿颓靡,咽音很重,逗弄她的兴致倒是丝毫不减。孟臾真的好气,忍不住阴阳怪气:“我矫情得很,只有在宿舍那张床上才能睡着。”
  谢鹤逸不以为忤,又笑了两声,才道:“那还不简单,我明天就叫人把床给你搬回来。”
  孟臾怕他不是说着玩儿,万一真的言出必行就不好收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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