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漂亮的炉鼎她要。
  得天独厚的福地她也要。
  久违的自由身,更是要上加要。
  她一个活了两千岁多的神仙,不过就是嘴馋了一点,贪心了一点,有什么问题吗?
  袁颂似乎压根不在意她拉耸下脑袋的低落情绪,将她抱过两处可能会滑倒的滩涂石头。
  阿青:“这是要去哪里?”
  袁颂对周围路线的熟悉,显然是提前踩过点的。
  男人握紧了她的手:“你跟着我就好了。”
  越过清浅的溪流滩涂,来到一处长着青苔的石洞前。
  洞窟差不多一人高,入口却窄得只容两人挤着肩膀进去。
  一踏入洞内,就有潮湿的凉意扑面而来,厚重的青苔香里带着点泥土的气息,耳边“滴滴答答”,显然是钟乳石上的水滴落入水面的声音。
  袁颂取出袖中的夜明珠照明,阿青这才发现,入洞两丈之外,是一条巨大的地下暗河。
  一艘小巧却干净的木船被麻绳栓在就近的石柱上,船上有桌有酒,还有一些她平时喜欢吃的梅子蜜饯,船头一侧,甚至还布置好了可供人躺卧的软垫——的确很有游玩踏青的架势。
  但袁颂明显不是蠢人,阿青自然也不认为他是真的告了假专程只为了带她出来散心。
  毕竟,作为跟袁家一损俱损的守护灵,家脉不稳,显示出的动荡之兆她是完全能感觉到的。
  但鉴于她现在身上的命契已经从偌大的袁家转到袁颂一个人身上,充其量管一管袁颂就行了,袁府上的这这那那,与她何干?
  袁颂率先跳上船,将夜明珠嵌入船头的木格,然后转身示意她扶住自己的手:“上次来踩点的时候发现的一块宝地,就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带你来看看。”
  阿青将信将疑——毕竟,凡人总喜欢把好看的美景称为“仙境”,她既然已经看过真正的仙境,又怎么瞧得上地上的这些平替?
  等她寻好了舒坦的位置坐稳,袁颂才解开了船绳,站到另一侧的船头,划开了长浆。
  夜明珠的微光照亮暗河的前路,船舷破水的声音,在静谧的洞穴中被无限放大。
  地下河的水引自雨水和山涧,又得堆叠的矿石过滤,澄澈水面,干净得即使在晦光中,也能看见船下的游鱼。
  不知道袁颂这是要带她去哪儿。
  阿青往嘴里塞了块蜜饯,觉得他心事重重的样子让蜜饯尝起来都不甜了,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你为何要去狐仙洞?”
  袁颂斟酌片刻:“去救一位至交好友。”
  “……”
  “太子殿下与我相识十五载,我不可能明知他遇险而袖手旁观。”
  阿青没见过这个倒霉的太子,但也知道,袁颂自四岁起就做了太子伴读。
  只是她不太能理解这些凡人之间千丝万缕的感情,毕竟,两个人认识得再久有什么用?反正都是要死的。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密报上说,太子被囚于东宫地下的某条暗道之内,却不知是哪条,宫内守卫森严,然而兵变的机会只有一次,若无十足把握,背水一战就是全军覆没。”
  阿青翻了个身,半趴在船头用羽衣的丝带伪装成食物,一边逗水里的鱼,一边很随意地问:“你要怎么救?”
  她说话的口吻太轻飘飘,好像即使有命契在身,他的生死也跟她毫无关系。
  “张真人百年之前给我族中留书,说我与那狐狸洞有渊源,所以,我想去试试可否借力。”
  袁颂口中的“张真人”不是别人,就是当日将她骗进袁府的小道士。
  几百年没再听人提起这个令人头疼的名字,阿青差点把这路货色给忘了,等她养精蓄锐,回家前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这个骗子的道场,放一把火给它烧了。
  毕竟跟张陵有旧怨,她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很不客气起来:“这些牛鼻子臭道士的话,你也信?”
  袁颂也知道她这口恶气从何而来,对她好恶分明的孩子气莞尔:“起初我也不信这些的,直到我遇到了你。”
  阿青无言半响:“你一个凡人要如何去借这些精怪的力?”
  “张真人说我只需抵达狐仙洞,就自有机缘上门,如我心愿,”袁颂沉吟半响,“只是过程凶险,望我三思后行、小心为上。”
  世间的修仙之人总喜欢拿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去骗凡人,危言耸听。
  据农妇所言,这狐狸精多半已经神魂俱灭,留于世间的机缘,也不过就是几个小小的华胥幻境,纯粹吓唬吓唬路人罢了。
  袁颂大概是想借狐仙幻境之力,跃迁进入太子所在的东宫,找到那条暗道。
  于她看来,也没什么难的。
  黑暗中,两人沉默须臾。
  袁颂:“对了,张真人说,神仙都是有自己的道号的,你好像从未跟我说过你的道号。”
  阿青不知道袁颂为什么忽然要问这个,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却觉得昏暗的地下河道里,男人望向她的目光灼灼如华,蕴着极小心翼翼的期待。
  “张真人说你来头极大,要我族中人务必善待你,”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停顿着笑了片刻,“若非如此,府上也不会在祭祀时弄那么隆重的全素斋了。”
  道号在仙界是身份品级的象征。
  但要是一个见过她真容的凡人知道了她的道号,那他随便画一副画像就能跟她祈福求灵。
  万一袁颂是个贪心的,那等她回了九重天,还能有消停睡觉的日子?
  道号她是决计不会跟他讲的!
  毕竟一旦处理不好,可太容易被一个凡人给赖上了!
  阿青心中警铃大作,但嘴上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跟袁颂打哈哈:“道号跟名字,不都是拿来叫人用的,你都知道我叫阿青了,还问那个文绉绉的道号做什么?”
  袁颂缄口不再言。
  两人一时无话,空气中只余船舷破水的“哗哗”声。
  阿青趴在船头百无赖聊地逗水里的鱼,逗累了便开始打着哈欠犯困,正要问袁颂究竟什么时候到目的地,忽然之间船头在水面拐了个弯,顷刻间,无数的亮绿色星光突然出现,点亮了她的视野,如同整条银河里的漫天繁星被贪心地收入她一个人的洞府。
  满船清梦压星河。
  猝不及防的柳暗花明。
  阿青怔怔地看着头顶一闪一闪伏在洞穴壁上的萤火,被惊艳得压根说不出话来。
  她踏过山川河海,却从未见过这样独特的生灵之美——
  因为它们真的太小了,小到她压根也不会注意到它们。
  可面对这种朝生暮死的蜉蝣,天界那种精雕细琢的仙境居然更像不值一提的鱼目死物。
  袁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她旁边,由后至前将她揽进怀里。
  少年的下巴抵在她肩头,顺着她眨也不眨的视线,落在数以千计的野萤星火上,轻轻笑了声,问:“阿青,这里是否比天界的银河好看?”
  第18章 -萤火
  注意到怀中身体的僵硬,袁颂失笑,吻着她的耳朵很温柔地轻声说:“阿青,你的呼吸吹不散它们的。”
  阿青闻言,重重呼出一口很长很长的气,却在发现石壁上漫天的萤火虫仍然一动不动后,欣喜地说:“是真的欸!”
  袁颂忍俊不禁,笑着将她拥得更紧。
  阿青没有回过头看他,只微偏过脸,小小声地问:“那我们这样说话,是不是也不会吵到它们?”
  袁颂像是诚心逗她一样,也学她小小声的口气,煞有其事地猜测:“应当是的。”
  温热的气息拂在她耳廓,有种说不出的痒,像是他又在她吻她耳朵一样。
  袁颂问:“如何?”
  “好看!特别好看!”
  阿青用力点头,一瞬不瞬的目光自始至终落在头顶的萤火上,舍不得挪开。
  而袁颂却自始至终只看她一人。
  木船顺水,于河道里摇摇晃晃,洞壁上,亮绿色的萤光此明彼灭,交替闪烁如幻梦仙境。
  袁颂:“那与天上的银河相比呢?”
  阿青由衷感慨:“有过之而无不及!”
  良辰美景,赏心悦目,最重要的是,见所未见。
  有萤火似乎不堪其扰,摇摇晃晃地朝两人飞来。
  阿青迟疑一瞬,才犹豫地伸手去接,盯着停在手指上的那点绿光,惊异地回头跟袁颂分享自己的大发现:“居然是冰凉冰凉的欸!”
  萤虫喜阴潮湿,自然跟洞壁的温度一致。
  袁颂眼底的笑意深浓如夜色:“小时候我乳母带我去乡间抓萤火时,我也跟你一样,以为是烫的,不敢碰。”
  阿青还没玩够,怕自投罗网的小虫子就这么飞走,干脆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将微弱的萤光拢在掌心里,然后松出一条指缝,捧着凑到眼睛底下看:“唔……就像抓了一颗星星,欸不对,星星抓到手里就成了黑漆漆的石头,它们只有在银河里才会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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