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袁颂垂着眼帘,将少女的手指一根一根扣进自己的指缝里,轻轻哂了一声:“这可不好说,万一人家也请你吃鸭子呢?”
山下的鸭子是土炉子里烤出来的,表皮脆脆的还流油,就是不知道在这种朴实的村落里,会不会有别的烹饪手法。
她之前听人说过有“叫花鸡”这种东西,是用泥巴裹了荷叶包起来,埋进土堆里再加热,难不成这里还有人会举一反三做“叫花鸭”?
阿青眼睛又开始亮起来:“谁会请我啊?”
一副“你告诉我名字,我立刻就去找人家”的期待。
“你想都别想,”袁颂深吸一口气,眼神阴怨得有点骇人,“除非我死了。”
阿青:“……?”
长公子好端端的,怎么火气一下子这么大?
袁颂也不再管她乐意与否,严严实实地给她把帷帽带好,然后二话不说就牵着她叩响了就近一间农舍的门。
穿着布裙的农妇从厨房里迎出来,听袁颂道明来意,忙不迭就将两人往屋里迎。
这个村舍偏僻,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过路人,突然来这样神仙似的一对壁人——
农妇一边往前头走,一边隔着帷帽的白纱偷偷打量阿青的脸。
透过朦胧的薄纱也能粗粗看清五官的轮廓,举手投足里,更有少女不谙世事的天真。
农妇又瞄了眼袁颂,少不了在心里感慨一句“金童玉女”。
两人这身贵气的穿着打扮,恐怕身上随便一件衣服都顶田里一年的收成。
农舍虽然在外面看着破破旧旧,但好在屋子里面被收拾还算干净。
农妇小心翼翼地将两人引进屋,感觉这样的贵客把整个灰扑扑的房厅都照亮堂了,她心里又欢喜又好奇,忍不住跟两人搭话:“不知道二位贵人来我们林溪山做什么?”
阿青嫌白纱挡住视线,一进屋就迫不及待摘了帷帽透气,随口就道:“我们当然是来私奔的咯。”
袁颂一口茶还没咽下去,当即被呛得满脸通红。
第13章 -羽衣
泰山崩于前而临危不乱的袁颂头一回被人丢进这么棘手的困境里,被茶呛了半天,终于硬着头皮跟农妇对上视线。
被“私奔”两个字震惊到连嘴巴都合不拢的农妇,这会儿看着袁颂,就差没把“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这八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否认于事无补。
人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袁颂这时候已经尴尬到如坐针毡,但世家的长公子到底还是能沉住气,装出镇定且羞愧的样子:“未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做出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事情,实在天理难容,但我跟我表妹情投意合,还望大娘能替我们保密。”
山野农人不比世家高门,对男女私相授受的道德礼教看得没有那么重,也不会太把“私奔”的禁忌放在心上。
毕竟村舍里遇到个什么庆典的,男女二人若看对眼了,当晚就往深林的草垛里滚的也比比皆是。
“哎呀,这算什么!”农妇好不容易把五官归位,打量了眼举止端方的袁颂,又看了看娇俏可爱的阿青,只觉得这两人再般配也没有了,想不明白家里为何要反对,对上袁颂脸上的愁容,忍不住宽慰道:“明明这么郎才女貌的,菩萨哪会怪你们?放心吧,我不会跟别人讲的,再说了,小娘子生得这么美,郎君又长得这么俊,好好同家里人说说,他们肯定会同意的。”
袁颂心情复杂地斜睨了眼旁边丝毫不受影响的始作俑者,低声说了句“多谢”。
农妇粗略地问了两人的饮食喜好,便转身去厨房里弄吃食。
不大的一间农居里,很快就静得只剩下阿青玩筷子的声音。
她单手托着下巴,不解地抬眼看他:“跟我私奔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么?你当着人的面,也用不着把自己骂成那样吧?”
袁颂头疼地抿了一下唇,难得在这种人情世故上对她失去解释的耐心,叹了口气:“跟你说不明白。”
按当朝律法,男子拐带女子私奔,若被官府抓回去,不论男女,轻则重打二十大板,重则充军为妓。
他倒不担心阿青会遇险,主要是他此番行踪需要严格保密,若有人报官走漏了风声,难免让所有安排功亏一篑。
阿青不喜欢他在自己面前充老成,轻嘁了声:“怎么就说不明白呢?那穷书生约相府千金私奔的时候,路上不就是左一口娘子右一口娘子哄她的?怎么到我头上你就占我辈分的便宜,要让我做你表妹?”
她对于人情世故的认知主要来源于天庭每一千年一次的蟠桃会。
蟠桃会上仙娥们跳完舞,就会以民间风花雪月的样本排戏。
其实当初要是有人能多演几幕防骗指南,她也不至于被那么小一个道士骗得那么惨。
她都几百年没看戏了,这时候也只能把《水经注》这种艳//情小说当学习范本。
“原来你知道啊?”袁颂忽地恍然过来,笑着伸手去掐她脸,“所以刚才是故意看我出丑?”
阿青按住他的手,鼓起脸不准他继续在太岁头上动土,老气横秋地说:“我再怎么样也跟你祖宗是一辈的,怎么可能是你表妹?”
“我倒是想顺理成章说你是我娘子,”袁颂心情大好,牵过阿青的手放在唇边碰了碰,伸手拂开几缕她垂在肩上的碎发,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温柔得要命,语气也耐心了许多,“但问题是,民间已婚的妇人都梳发髻,并不像你这样打扮。”
阿青:“发髻?”
袁颂伸手搂住她的肩膀,示意她透过那扇敞开的窗户看正在厨房里忙碌的农妇,认真地跟她解释:“你看,已婚的妇人都会像那样把所有头发都盘起来,你若在路上看见女子脑后梳起发髻,就说明,她已经婚嫁,有爱惜自己的夫君,指不定宅子里还有很可爱的稚童在等她回家,一进门就抱着她的腿喊‘娘亲’,粉粉糯糯的,跟汤圆团子一样。”
袁颂说话的时候会观察她的反应,见她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着急,慢慢等着。
阿青忽然笑了一下:“你别想骗我,小孩子都可烦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可爱?”
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脸上,又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失偏颇。
“当然你小时候除外。”
“你怎知小孩子都烦?”
袁颂抬了抬眉,眯着眼睛警觉道:“除了我以外,这些年你还接触过谁?”
“我哪那么闲?这些都是织女姐姐跟我说的,”阿青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同情,“你知道吗?每年七夕鹊桥会的时候,她就得去带一天孩子,每次回来我都觉得她老了一岁,哎……要不是当年牛郎偷了她的羽衣,骗她生下孩子,她也不至于每年固定时间都得出勤打卡,点卯上班是真的很烦。”
好吃懒做的神仙,在这一刻,咸鱼本性毕露。
织女的遭遇让阿青心有戚戚,话里话外阴阳怪气地谴责完牛郎那个上不了台面的泥腿子,攥紧了胸口的衣裳,低哼了声:“所以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偷走我的羽衣。”
袁颂:“……”
他总算是想明白,阿青为什么就算是晚上累成狗,睡觉的时候也硬要在自己身上挂一块布的原因了。
阿青目光如炬:“哼,谁要是敢打我羽衣的主意,我就算拼了灰飞烟灭也必杀得他挫骨扬灰!”
袁颂:“……”
不知道是该说他幸运还是不幸,居然能碰见这样一个油盐不进的神仙。
第14章 -惠宁帝
厅堂里的两个人在对着厨房窃窃私语的时候,厨房里的两个人也在絮絮地商量个不停。
“娘,这事儿我们得报官吧?那郎君看着衣冠楚楚的,没想到是那么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怎么能拐着这样的小娘子离家私奔呢?”
说话的男子弯着腰在灶台后劈柴,一抬脸,却是那个刚刚在山道上阿青想要上前打招呼的年轻庄稼汉。
“她看着好像什么也不懂的样子,别是被那郎君花言巧语给骗出来的,这下怕是家里人都要找疯了吧?”
农妇却不听儿子怂恿,只认真揉着手里的面团:“你瞎说什么呢,郎才女貌的两个人多般配啊,小姐娇俏可爱,郎君又文质彬彬,一看就是那种大户人家里的公子,书香门第熏陶出来的品行,哪来的‘人面兽心’?”
长相清秀的年轻庄稼汉握着柴刀不语。
“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就是瞧上人家姑娘了,省了这份心吧,这样的人家怎么看得上咱们这条件?”
“可是——”
“人家小夫妻的事,哪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来‘可是’的?你且放一个万个心,绝拐不到哪去的,你刚才在外头都没瞧见,那郎君照顾那小姐照顾得多细致,又是给她烫洗碗筷,又是给她擦桌子凳子的,瞧她的那双眼睛都能淌出蜜来,阿越啊,以后要是你做人夫君能有那郎君一半好,我都不担心给你提亲的事儿。”